米兰老师离开的头一天晚上,把易青娥叫到房里,除了自己随身要用的东西,几乎把剩下的,全都交给她了。好多年后,易青娥想起来,还觉得自己是发了一笔横财呢。不仅有被褥、澡盆、脸盆、脸盆架子,而且还有一个茶几,一个床头柜,一口木箱子。仅换洗衣服,就给她留了大半箱。还有一个坐在桌上的长城牌电风扇,虽然有时得狠狠拍一下才能转,但在那时,已经是太奢侈的家用电器了。易青娥吓得都不敢朝走搬,生怕是一种犯罪。米兰帮她把这些东西,都搬到灶门口后,抱着她说:
“娃,你太不容易了!你是跟着你舅带灾了。好在时间长了,一切都慢慢会过去的。你也乖,把苦吃了,我觉得是会熬出头的。不过,就是熬出头了,唱戏这行也是挺难的。有时啊,其实就是自己人跟自己人杠劲,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你要有精神准备哩。现在看起来难,也许戏唱出名了,才更叫难呢。以后你也别把我叫老师了,就叫我米姐吧,我也就比你大十来岁。今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就给姐开口。姐找的女婿,除了年龄大点,其余一切都挺好的。我关照不上你了。你舅在县医院被公安局抓走的那天,扑通跪到我面前,当时差点把我都吓傻了,但我马上就懂得了你在你舅心中的分量。这几年,我也没照顾上你啥,以后,就更照顾不上了。你胡老师跟我一直为争角色,有些矛盾,但对你挺好的,你就跟着她吧!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心肠真的不坏。她亏待不了你的。我想把房里的穿衣镜留给她。但我不想直接送去,还怕她不赏我的脸呢。你等我明早走后,给她搬过去吧。舞台姐妹一场,就算留个念想。”
说完,米老师还呜呜地哭了起来。
易青娥也哭了。
两人抱头痛哭了好久好久。
米兰老师最后送给她的东西,还有一本翻烂了的《新华字典》。米老师说:
“我们小小的进剧团,都没上多少学。可唱戏又是要有学问的。最起码,得认识剧本上的字,知道说的唱的都是啥意思吧。这本字典我本来是想带走的,已翻烂完了,好多页都是拿糨糊粘起来的。可想想,还是留给你吧,遇见生字就查,查了就记下,时间长了,也会学下不少东西的。”
她知道,米兰老师平常是爱学习、爱看书的。她常常坐在太阳地里,读着很厚很厚的书。有一本易青娥还记得名字,叫《安娜·卡列尼娜》。
胡老师还经常糟蹋米兰说:“嘁,斗大的字,不识一升,还猪鼻子插葱——装象呢。”
就在米兰走后不久,她舅胡三元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