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盯着朱团长,看这戏咋收场哩。
只见朱团长站在大门口,给郝大锤招了招手:“大锤,大锤,你来一下!”
郝大锤端直问:“啥事?就在这儿说。咱不搞阴谋诡计。”
朱团长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不去,有啥事这儿能说。”郝大锤还撑得很硬。
朱团长就慢慢走到他跟前,不知低声说了几句啥,郝大锤把剧本朝胳肢窝一夹,还把椅子踢得转了个向,就跟朱团长走了。
据说那天郝大锤再从朱团长房里出来,是拎着一个腊猪屁股的。都说这是朱团长好多年都没舍得吃的一个猪屁股。有太阳的时候,他老婆会拿出来晒一晒,看上去红彤彤的油亮。猪屁股足有十几斤重。郝大锤拎出来时,朱团长还撵出门说:“大锤,大锤,煮时要文火。火太大,就把一个好猪屁股煮糟蹋了。我和你师娘好多年都没舍得吃的。”大家分析:朱团长当时总不至于给郝大锤耳语说:“我给你一个腊猪屁股,你就别跟胡三元争了,好不?”再说,郝大锤当时那种欲上房揭瓦的怒气,一个腊猪屁股,恐怕也是难以平息的。这事就一直成了一个谜。有人还问朱团长,当时到底给郝大锤说了啥,郝大锤能那么乖乖地就跟着他走了。朱团长光笑,死不吱声。直到郝大锤死了,朱团长才把那天说的话吐露出来,把好多人都惹得笑出了眼泪。都说老朱是个阴谋家。朱团长说,领戏班子,天天都是麻缠事。做这些人的工作,那就是一半哄人,一半哄鬼哩。不哄,好多事当下就折不过弯么。这是后话。
自朱团长把郝大锤叫走后,郝大锤就再没进过《杨》剧排练场。她舅胡三元就像别到干滩上的鱼,突然被扔回到水里一样,跟忠、孝、仁、义四个老艺人,没明没黑地,硬是把《杨排风》“盘”成了“一条浑龙”。眼看着这条“龙”,就有形、有气、有神,点睛地飞腾了起来。
大年初一晚上,一经推出,立马引起了不比当年剧场大爆炸一样的轰动效果。
宁州剧团一下给火起来了。
尤其是易青娥,连自己都没想到,一个戏能有如此大的魔力。她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成宁州县的大名人了。
宁州人看过好戏,但没看过这样好的戏。都说演杨排风的易青娥不仅武功好,而且扮相也好,唱得也好,是剧团好多年都没出过的“人梢子”了。不几天,满县城就风传开了易青娥的各种故事。有的说,这娃一开始就是招来做饭的。做着做着,发现有演戏天才,就开始学戏了。有的干脆说,她是剧团下乡遇见的讨米娃,偎在灶门口死不走,就留下烧火。烧着烧着,娃又偷偷学开了戏。还有的传得更邪乎,说易青娥就是省城那个大名演李青娥的私生子。名人生下了黑娃娃,没法见人,就偷偷送到宁州来养着,后来就考了剧团。总之,传得五花八门,连剧团人都听傻眼了。不过这种谣言传播,对《杨排风》这出戏倒是大有好处。从正月初二开始,戏票就紧张起来。售票口的队一排几十米长。那时甲票一毛五,乙票一毛,楼票五分钱。见天爆满。最后弄得到处领导打招呼,熟人追着撵着要票,把朱团长难为得,额头不时拍得啪啪响。常常见他把自己的衣服口袋,全都翻卷过来说:“没有,没有,真的一张都没有了。”他开始是让办公室分票,结果分着分着,意见太大,连财政局领导要的都没分够,气得他就骂人说:“你这些混眼子,连财政局的都保证不了,还等着拨款哩,看人家能给你拨个萝卜坐上。”办公室的冷回话说:“光财政局一天就要五六十张呢。”朱团长说:“五六百张也得满足。你是想把嘴吊起来不活了是吧?”没办法,他就亲自参与分票,结果确实难分得要命,他只好装病躲起来了。那几天,满院子都是找戏票的人。朱团长也是每晚都开戏半小时了,才从哪里冒出来,还病病怏怏地说:“瞎了,瞎了,这回为戏票,让我朱继儒把一城的人都得罪完了。”
就在正月初六的时候,易青娥她娘胡秀英、她姐易来弟,还有五年前她回家时,她娘才给她生下的那个小弟弟,后来取名易存根的,一起都看她来了。
那天晚上,胡彩香老师都在给她化妆了,宋师突然把一串串人领进了化妆室。管化妆的还喊叫,让不要把观众领进来。宋师说,是易青娥她娘来了。立即,化妆室的人就都把头扭过来,看易青娥她娘是个啥样子。
易青娥正在聚精会神地默词呢,只听有人喊:“招弟,招弟!”已经好几年没人喊叫这个名字了,但声音又是那么熟悉。易青娥转身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娘来了。娘身边跟着她姐。她姐脖子上,架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小男娃鼻涕吊多长,头上还戴着一顶火车头帽子,两个耳扇,胡乱朝起飘扬着。易青娥就知道,是小弟已经长大了。她急忙喊了一声:“娘!姐!”就突然哭得发不出声了。
所有人都有些不理解地看着这母女相会的一幕。胡彩香老师急忙说:“青娥,不敢哭,一哭妆就毁完了。毁了还得重化,已经来不及了。”可易青娥咋都忍不住,还是要哭。她抱着娘,拉着姐,哭得咋都丢不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