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甲不知道这些“什么人”是什么人。只知道他们可以凭一个拾荒老头背着的一块铁皮,和在车窗上一根手指划出的痕迹,就左右一群人的生死。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盯上,自己有什么特别,值得别人这样大费周章,但他确实经历过九死一生,所以只能对自己的女友家是不是一个张口欲噬的陷阱充满怀疑——不知道挨打的理由,不妨碍人在挨打时闪躲。
但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他没有钱,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他有一把枪,一颗子弹,但他不想再去惹出一场抢劫。他的脸随时可能出现在电线杆上、电视电脑和手机的屏幕上,让每一个看见的人提供线索。他急需一个头上有屋顶、四周有墙壁的地方休息一下。如果有张床当然就更好了。床上有没有人都没有关系。
他摁下了门铃。
尽管先从猫眼里看过门外是谁,周致淑打开房门时的表情仍然是惊讶的。
“仁甲……”
陆仁甲能分辨出这种意外的背后并没有对危险的警告。而且他终究能想到,如果有陷阱的话,跨不跨进房门都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进了门。
陆仁甲第一次进到这个屋子里,若非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兴致一定会高昂许多。厅不大,墙面涂了一层绿色的海藻泥,挂着几幅孩子画的水彩画,沙发一大两小,最多能坐下四个人,亮起的吊灯罩上四角都有翅膀,一米五长的餐桌贴着橡木皮,鞋柜上摆着一个形似萤火虫的娃娃……如果他观察得更仔细,还能看到被无意间压在化妆水瓶子下面的屈臣氏收银条,被夹在《格调》里当做书签使用的海淘美妆店的客户感谢卡,粘在餐桌垫上的一根假睫毛……典型的女生房间,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但是事情非常不对。
如果周致淑对今天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她应该奇怪为什么按照计划早该由徐杰接到她家里的陆仁甲现在才出现。她应该早就回过电话,因为发现没有人接而着急。但是她看起来并不着急,而是在陆仁甲环顾四周,把屋子看了个够之后,才勉勉强强地问了声“今天怎么样”,好像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在最平常的一天里会说的话。
陆仁甲直视着她。
“你到哪儿去了?怎么电话也不接?”
这是稍微合理的问话,但在陆仁甲的眼里周致淑的表情比起关切来,更像是紧张。经历过这些事之后,不容得他不想到,自己的女朋友除了胸是真的,会不会一切都是假的。
“我上个厕所。”
他不够钱打车,所以坐公交车来,一路上花的时间超过四十五分钟,想要撒尿情有可原。而更重要的是,洗手间是个观察的好地方。
牙膏是挤了一半的,从中段开始瘪下去,牙刷毛刚刚有一点外散。镜子上留着几点水渍,都在边缘容易忽略的地方。洗手液的瓶子几乎是满的,润肤露倒快用完了。马桶很干净,但没干净到发亮的程度,仔细看能发现垫圈套有一点磨毛。卫生纸用剩了三分之一卷。角落里有一只装马桶刷的“不锈钢”套筒,筒口处一条条水流状的锈迹清晰可辨。垃圾桶里有卫生护垫。地砖上能找到几根头发,粗细一致,发色也和周致淑的相去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