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见到宋代名医的好机会。霍善麻溜说道:“找钱乙!”赵煦对钱乙有点印象,不过在他父皇神宗皇帝去世后,钱乙就有点边缘化了,听说经常在家闭门写书,也不知如今他的医术是退步了还是精进了。想到自己幼时似乎还让钱乙看过病,赵煦心里也有了决断,点着头说道:“那就找钱乙。”赵煦命人去把钱乙请来。钱乙年岁渐高,早已有了辞官的心思,所以平时有什么出头机会都会让给年轻人。他听闻赵煦宣召自己,还有些发愣。赵煦登基后他似乎都没被召见过,怎么突然让自己入宫去了?钱乙怀着满腔疑问入了宫,却见赵煦边上坐着个四五岁大的小娃娃。出于钻研儿科多年的本能,钱乙不由得多看了这孩子几眼,只见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模样很是可爱,那双眼睛更是乌湛湛的,瞧着格外有神。哪怕是像钱乙这样见惯了各种小孩的,也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一声“好个讨喜的小娃娃”。许是察觉了钱乙投来的目光,霍善也好奇地往钱乙望去,只见钱乙整个人清瘦如竹,虽已六十好几岁,眼底却不见丝毫浑浊。等钱乙向赵煦他们行过礼,霍善便跑过去问:“你就是钱太医吗?”钱乙一听他这嗓儿,更知晓霍善是个再康健不过的小孩儿。见赵煦没拦着霍善与他闲谈的意思,钱乙点头应是,又问霍善姓甚名谁。霍善跟他自我介绍完,跟他说起他的一个朋友对钱乙赞不绝口的事,尤其是钱乙从《金匮要略》的肾气丸古方化裁出来的六味地黄丸更是应用广泛、活人无数!钱乙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自己化裁出的药方居然已经传得这么广。他本人怎么不知道?赵煦在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却是知晓霍善说的是后世发生的事。小神仙果然通晓古今。赵煦心中对霍善愈发信服。霍善过去在诊病时已经用过许多回钱乙的药方,如今还是头一次见到大活人,马上把以前诊治过程中攒下的疑问和钱乙讨论起来。行家之间想要熟悉起来就是这么简单,几个医案讨论下来,钱乙便喊霍善一声“小友”了。钱乙到底还顾忌着赵煦在场,适时地止住了话头,和霍善一起探讨起赵煦几人的情况来。钱乙用药也会用到朱砂,不过大多是以朱砂为衣,也就是起个引子的用处。像霍善所说的频繁接触朱砂可能引发的种种问题,钱乙也是头一次从这种角度去考虑。毕竟这些陈设与装潢上所用的朱砂似乎并不会入嘴,乍一看和人得不得病根本没关系。可一比对赵煦的身体情况,又与霍善所说的汞毒完全相符。再看两个小孩,也是从娘胎里就带了点损伤。若是赵煦再不把身体调理好,便是生下皇子只怕也会体弱多病、难以长大成人。总的来说,还是得让他们先远离这种被朱砂和水银包围的情况。赵煦虽听不懂这一老一少的讨论,却也看出了这两人都是有真本领的,所以特意把钱乙也留下一起用膳。然后霍善就在餐桌上看见了……朱漆大碗和朱漆盘子。霍善:?????这颜色是挺端庄大气的,但是咱也没必要端着这样的饭碗吃饭吧。赵煦的神色也凝固了一下,想到自己经常用这样的器物,只能强笑着吩咐底下的人换瓷碗瓷盘盛饭食过来。一般人用漆器问题其实不大,只是他皇祖父英宗皇帝与他父皇神宗皇帝,那都是三四十岁就英年早逝,轮到赵煦身上更是集众多缺陷于一身,格外容易出毛病。霍善在宫中蹭了顿御宴,饭后又在宫中到处溜达着给人看病。还是他自己瞎转悠才发现宫里还有个排行第二的小公主,顺手给对方母女俩开了个方子赠了药。不得不说,赵煦这人还挺偏心的,提都没提这个女儿一句。霍善没打算掺和别人的家务事,不慢不紧地在宫里刷了一溜宝箱,第二天就等着苏轼来接他出宫去。比起待在皇宫,霍善还是更喜欢跟着苏轼在开封城里到处跑,闲来没事还能蹲在码头支个摊子给人看病。赵煦倒是挺不舍得把霍善还给苏轼的,问霍善要不要在宫中多待两天。霍善一个劲地摇头。不待不待,没有意思。赵煦没法强行留人,只得放霍善跟着苏轼出宫去。两人一出宫就如鱼入海,快活得不得了。苏轼让他儿子苏过负责扛着霍善,与他一起去大相国寺割烧猪肉吃。现烤的烧猪,想吃可得排老久的队!还得是他朋友多,才能占个好位置,让他能第一时间吃到皮脆肉香的烧猪肉!霍善就跟着苏轼现去了大相国寺品尝和尚烤出来的烧猪肉,再沿着大相国寺一路吃吃喝喝地走过去。大宋开封繁荣至极,沿街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吃,看得霍善那叫一个眼花缭乱。这是个集举国之力供养出来的大都会,后世有名的《清明上河图》也只绘出了它这盛世繁华的一角。只可惜苏轼的悠闲时光很快结束了,因为他突然被赵煦恢复了官职,同僚来通知他一起去排练新乐章。没错,就是满朝文武喜迎传国玉玺。霍善倒是没什么所谓,他已经在这边待了两天,第三天他只需要去找钱乙玩耍就好!钱乙,太医丞,太医局二把手级别的人物,但品阶不高,不用参加受玺仪式大型排练,还可以跟霍善探讨医理!霍善让替父带娃的苏过把他放在钱乙家门口就可以了,剩下的他自己可以搞定。苏过哪里放心得下,还是亲自把霍善送到钱乙面前。接着苏过就发现确实没他什么事。人一老一少聊得非常投契。苏过只能约定下午再来接人。另一边,苏轼重回同僚圈子,不少人嗅到不一般的气息,都笑着来和苏轼搭话。已经混成枢密院一把手的曾布见了苏轼,还问他欠的稿子什么时候写。曾布和苏轼是多年老友了,他们家三兄弟跟苏轼都有同年之宜,当初可是同一批中举的。前些年曾布让苏轼给自己写篇文章,苏轼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一直没动笔,每次曾布问他要他就说“在写了在写了”。这会儿面对面碰上了,曾布可不就当面催起稿来。苏轼其实已经写完了,只是这几年书信往来少了,自己又远在岭南,不知道京师是什么情况,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寄给曾布。不能怪他犹豫,着实是朝中这接连数次的反复清算让心大如苏轼都瞻前顾后起来了。要不然他这些年给人写点有私人观点的信时也不会反复叮嘱对方“如果你爱我就不会把它给别人看”。这种谨慎并非他草木皆兵,而是如今朝中上下都爱借着党争排除异己,他也不得不学“聪明”。这会儿见曾布当面讨要稿子,苏轼虽然挺想和老朋友好好聊聊天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回了曾布一句:“回去就写,回去就写。”哎,京师居,大不易!想回家和他家小友吃点好的。第166章霍善跟钱乙待了一天,终于理解钱乙为什么专攻小儿病了。这病实在太难治了,一般人根本把握不住,所以才有“宁治十妇人,不治一小儿”之说。小孩子说话说不清楚,诊脉又诊不准确,望闻问切的准确度自然大打折扣。再加上小儿脏腑虚弱,成人能用的药搁他们身上可能不仅治不好病,还会叫他们病情加重!钱乙就是想稍微填补起这个巨大空缺,才一心一意投身于小儿病的研究之中。如今钱乙已经当上了太医丞,一般人若非到了无计可施的程度,一般请不到他头上。霍善跟着他一整天,几次出诊全都是去救场的,这个问钱乙“我家孩子这病怎么喝了泻心汤没用”,那个问钱乙“我家三个娃都病了,为啥用麦煎散一个治不好”。霍善暗自和钱乙嘀咕:“你这治的全是坏病啊。”按照伤寒派的理论,所谓的坏病就是给别的医家治过了的,往往用错了药或者耽误了用药,以至于很多病症都对不上常见病程。比如那个让家长给孩子喂了泻心汤的同行听钱乙说他辩证辩错了,还不服气地反问钱乙:“如果你说这是虚热,为什么大便黄沫?”钱乙只能无奈地笑着解释:“大便黄沫,就是因为你给他喝太多泻心汤了啊。”这个症状本来不该有的,误用了不该用的药后却出现了,自然就成了许多半吊子医家诊断时的干扰项。还有那个三个娃一起病的,几个大夫上门后一股脑儿给他们全用了麦煎散,完全不区分症状。钱乙登门一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忍不住让霍善给那几个闹不清楚“不就是小儿伤寒吗为什么用麦煎散不起效”的同行给展示一下什么叫辨证论治。去吧,小友,让他们看看仲景传人的威力!霍善一点都不怯场,上去就给不成器的大龄同行展现了自己的实力。没办法,这三个小孩的主要症状是……不同部位的出汗。这类症状他三岁的时候就看过老多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辩证错误——别看这三个娃是凑一起病的,实际上一个是全身冒汗,一个只有胸部以上冒汗,而最小的一个则只有额头微微出汗。每个人的症状都不一样,怎么能一股脑儿全用同一个方子。霍善把自己的辩证结果洋洋洒洒地讲出来,也没特意去打击那几个同行,而是和钱乙讨论起自己认为分别该给几个小孩下什么方子。一老一少讨论了几句,便把三个小孩针对性的治疗方案给敲定下来。几个同行跟鹌鹑似的,根本不敢插话。还是等钱乙把给三个小孩的药开好了,才有人上前和他们搭话,问霍善是不是就是苏轼时不时带去赴宴的“小神医”。霍善很谦虚地说道:“我不是什么神医,只是接触的医案比较多,所以遇到相似的患者就知道怎么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