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乱飞舞的雪花被暴风夹裹着,在黑夜里肆虐,周围除了呼啸而过的北风,就只剩下脚把积雪踩碎的声音。
夜幕里除了深沉的乌云和纷扬的大雪看不见星月,所幸裴含睿的方向感素来很强,勉强能靠着远处稀稀落落的民房零星透出的一点光亮分辨方向。
临行前他特地去问了邻居上山最近的一条路,这条路坡度比较陡,平日里也不能开车,步行的话勉勉强强。
他把帽檐压得低低的,护目镜之下只露出一个线条坚毅的下巴,在冰雪之中仿佛是大理石雕刻而成般的冷硬。手电能照出的光亮只有附近一小片雪地,裴含睿也不知道找了多久,一路行来都没看见一个人影。
手机几乎冻成一块板砖,无论如何都拨不出去,数次脱下手套的手都被冻得布满暗红的冻疮,僵硬地快要没有知觉。
随着时间的流逝,远处夜色更黑沉,近处大雪更苍白,整个世界如同成了寂寥冰冷的黑白世界,只剩下裴含睿一人在白茫茫的风雪中孑孑而行,手电那一点光亮甚至无法完整地照出他的影子。
他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脚下坚定而急切的步伐却泄露了他内心无法掩饰的波澜。
这种烦躁的焦灼感,比那次深更半夜自非洲而来的无声电话还要来的强烈,裴含睿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这种脱离自己的掌控,无法捕捉,无法强行停止,无法逃离的感觉。
他更不喜欢被这种感觉所束缚的自己。
但凡一个人惯于运筹帷幄,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游刃有余,倏忽之间却发现心底还有游离于控制之外的东西,总是会下意识地排斥,甚至想要将其扼杀在萌芽之时。
裴含睿亦是如此,虽然他早已隐隐察觉自己对于秦亦那份异乎寻常的牵挂,似乎比起以前任何一个情人都要来的多,是从何时而起?他已经无从追寻,抑或是从意识深处不愿去深究。
但他向来自信于自己的控制力,各种意义上的控制——如同在商业和设计上那样,挥发自如,张弛有度——他从不觉得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感情界限会有例外,哪怕他承认秦亦的特别,但也仅此而已,对于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然而,往日里裴含睿有多么的强大自信,此时此刻就有多么的焦躁不安。
不安于对秦亦处境的担忧,更不安于自己竟也会有沉不住气的一天。
幸而他这会儿的注意力还放在搜寻秦亦这事上面,暂时用不着去细思不安的源头。
约莫又走了个半个钟头,差不多已经到了拍摄的地点,在手电的微光之下,裴含睿接连地看见了好几个一半被掩埋在积雪里的摄影器材!
就是这儿了!
裴含睿加快了脚步,他的眉头越拧越紧,在看不到这些东西前,他总是期望能有点证据来证明自己没有走错路,可是一旦看见了,心却越来越沉重,简直还不如什么都没看到呢。
这些器材是因为走得太急来不及带走,还是……根本自顾不暇?
裴含睿面沉如冰,他不想把事情往坏处想,可心底滋生的担忧和紧张还是像潮水一般不可抑制地漫延上来。
“秦亦——!”他忍不住厉声大喝了一声,但是他的声音一出口就被暴风雪所淹没,冷冽的空气钻入口鼻,浸入肺里,把喉咙冻得发`痒。
他弯腰咳了几声,茫然地四下环顾,除了狂风和落雪,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找不到。
裴含睿攒紧了手里的手电,沉着脸往山下走,就在他几乎快要放弃这样毫无章法的寻找,准备转回去报警之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人声!
他灰茫的内心猛地腾起一丝期望,加快脚步朝前方走过去——果然叫他碰上了摄制组的人!
暴雪里大约有四个人影,正在协力推着车轮陷入雪坑里的车子,他们注意到裴含睿孤身出现在此处,也相当的惊讶。
“欸?你不是秦亦的助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眼下等不及寒暄,裴含睿直切主题,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呢?”
“你还不知道吗?我们突然遇上大暴雪,山上的积雪滑下来把路都封了,其他人都往回赶啦,我们哥几个比较倒霉,车子恰好开进一个坑里陷住了,唉,那些器材还有帐篷之类的东西根本来不及收拾,全埋在雪地里啦,不过还好,没听说有人受伤……”
听到他的话,裴含睿悬起的心勉强稍安,又问:“秦亦呢?他回去了吗?”
“秦先生啊,应该早回去了吧,怎么?你没看见他吗?”那人奇怪的问。
裴含睿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惯常的沉稳,颔首道:“哦,大概是我出来太早,错过了吧。”
对方这下是真正惊诧了:“你该不会是一个人跑出来找人吧?这黑灯瞎火的大暴雪,一不留神被埋了都没人知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得得得,幸好遇上我们,一块儿回去吧,要不然秦先生回去没见到你人说不定也急了。”
正说着话,车子终于被推出了雪坑,平稳地缓缓往前滑行了几步,他们欢呼一声,纷纷招呼裴含睿上车。
裴含睿低头用手电照了照车轮,皱眉问:“积雪这么厚,车还能开得动?”
“那必须的,这是雪地车。幸好这玩意质量是货真价实的,要不然我们就成了虚假广告第一个受害者了,哈哈!”
关上车门,挡风玻璃瞬间把外头肆虐的风雪尽数抵挡在外,几个大男人挤在一起,迅速让车内狭小的空间变得不那么寒冷。
“哥们儿,来跟烟不?”副驾驶上的男人摘了护目镜,在身上掏了半天摸出一盒烟盒递过来。
“多谢。”裴含睿随手抽`出一根,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在缭绕而温暖的烟雾后缓缓眯起双眼。
放在平时这种普通的牌子他都不会去看一眼,但是现下,他急需尼古丁来缓和身体的疲惫,抚平内心难以言说的忧虑。
在恶劣的天气下车子没法开太快,又因为车道是绕了远路,过了好长时间才回到摄制组租用的那片民宅。
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靠近民房的地方才有零星昏暗的路灯,在被大雪压弯了的枯树下孤零零的摇晃着,虽然光线很微弱,但总算在冰冷的雪夜里给过往的行人点亮了回家的路。
暴风雪没有减小的势头,裴含睿一下车便直奔秦亦那间,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快没到膝盖的积雪里。
他心里甚至浮现出那个家伙可能已经冷得躲进被子里缩成一团的样子,又或者是饿得头昏眼花趴在桌上等自己回去投食?
如果今晚继续吃苦瓜,恐怕又要把脸皱成一团耍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