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照电话里的指引走到病房门口。夏贺梁自离开他原来的那个家之后,的确发达了不少,生病了没亏待自己,住了个单人病房。这么多年,夏景学会了和许多人和解,也与懦弱无能的自己握手言和,但始终无法谅解夏贺梁。苏文茹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因为多年精神疾病的折磨,其实言语间已经略微松动了,但在夏景心里,从没承认过夏贺梁算他的父亲。他性子冷,但重情,夏贺梁伤害过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夏景其实连来见这人最后一面的兴趣都没有。但他毕竟已经长大了,受江子鲤影响,甚至勉勉强强在为人处世上学会了“做人留一线”,虽然夏景认为自己和夏贺梁没什么“日后好相见”的。他径直推开门,看也不看床上的人一眼,把从楼下随便买的水果篮子一放,说:“见完了,我走了。”夏贺梁咳嗽了两声,声音粗哑难听的像个漏气的吹气筒,似乎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一样:“等……咳咳,等一下。”这快死的动静让夏景总算施舍了他一眼,夏贺梁身材发了不少胖,但肉都是虚的,软踏踏披在他细瘦的骨架上,几乎看不见他之前西装革履的“伪精英”范儿了。夏贺梁咳嗽着摆摆手,护工很有眼色,很快退出去。夏景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这个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一倍的男人。夏贺梁这辈子没在妻儿身上做过一件好事,临到头快死了,自己也没脸让外人知道这些事。他哆哆嗦嗦地喝着护工留下的温水,费劲咽了几口,脸色才好看了点:“小景……”“再这么叫有话就去冲鬼说。”夏景终于吭声。夏贺梁被他噎了一下,咳得更厉害了。他发现自己这一辈子,父母早亡,妻儿离心,忙碌半生连个念想都没留下来。他终于意识到应该为做过的事赔礼道歉了,可惜该道歉的人没活到他良心发现的时候,而自己也走入了其油尽灯枯的后路。夏贺梁本想说“爸爸给你留了东西”,然而看着夏景早已比他高出许多的个头,到底没敢把这个自称说出口,只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你看看这个,这么多年我的家产都在这里,以后都留给你。”夏景诧异地挑了下眉,倒不是没料到他的举动,而是觉得这人口中吐出这么一句话,十分稀罕。夏贺梁看他不接,叹了口气:“我死后,你就彻底一个人了,日后没人照顾,你拿着这钱,还是得早日成个家。”夏景讥讽地扯了下嘴角:“我不是一直一个人?”他说话夹枪带棒,夏贺梁一片难得的良心被当成狗屎,气的直喘。他颤颤指着夏景:“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应该知道,咱们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你不想承认也不行!你之前那个毛病,治好了也就好了,你妈没能活到享福的时候,你……你还有机会。”“不劳费心,”夏景避开他飞溅的唾沫星子,最后一点耐心耗尽,站起身,“这福还是您自己留着享吧。”他眉目锋利,长相上其实并没有随夏贺梁,此时年轻的和年老的对视而立,完全看不出一丝相似之处,就像两个偶尔碰到的陌生人。夏贺梁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夏景的手机响了一声,和之前他坐在这里时响的铃声都不一样,应该是特意设置的。夏景偏了下头,看见消息的同时神情瞬间变得柔软,他把手机贴近唇角,近乎温柔地说了一句:“嗯,晚上接你。”夏贺梁看着他的变化,疑心他是不是找到了可心的对象,却见夏景回过头,视线从眼尾瞥下来,对他说:“您之前说错了。”夏贺梁下意识:“什么?”“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夏景说着,想起什么,眼里的冰融化了一点,“我和他复合了。”夏贺梁:“你!……”夏景打断了他的话:“如果需要,我可以负责之后所有费用,人就不来了,您好好养病,争取多享几年福。”这大概是夏贺梁从他嘴里听过的最温柔的话,然而内容却让人几欲吐血。他张口,刚想就“同性恋是不正常的神经病”这一论题好好说一顿,却没挡住夏景已经出了病房。年轻英俊的男人理了下衣服,和护工轻轻一点头,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夏贺梁牛逼了一辈子,最终悲哀到,连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都没留下来。夏景一边摁电梯,一边看江子鲤发的消息,见人问他现在在哪,他犹豫了一下,回道:家里。江子鲤回复:噢,挺好的。夏景莫名觉得他这句话有点意味深长。还没等想明白,一进停车场,就看见某个应该在公司上班的老板正倚在他租的车旁边,一腿曲着,不知道是哪不舒服,有点半身不遂的意思。夏景:“……”江子鲤抱着胳膊,一抬下巴:“你现在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想好了再回答。”--------------------第77章江子鲤夏景承认得很快:“错了。”江子鲤“嗷”一嗓子就上来挠他:“错哪了?”“不该隐瞒,”夏景认真地说,看江子鲤脸色不对,又立刻改口,“不该把你的车放下自己租车来北城,还骗你说我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