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醒之后,她越发无法理解季青林,他时常会说出一些令她感到匪夷所思的话。“纪师妹也好,旁人也罢,你与谁在一与我有什么关系?”季青林却丝毫没生气,反倒脸色舒展几分:“寒烟,你终于肯理会我了。”他们青梅竹马长大,也不是从未黑过脸。温寒烟性格倔强,向来不爱听他解释,每每生气不悦,便闷着头往前走。仿佛他不喊停,她便要一直这样走到天荒地老,双耳也对周遭一切动静都充耳不闻,任凭他如何道歉讨饶,她自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一般岿然不动。这时候他只要拦下她,好声好气好话哄她一番,虽然面上不显,但她眼底总会流露出藏不住的笑意。寒烟向来不会生他的气。只需要哄一哄,总会好的。“寒烟,你怎么会这时出现在东洛州?”季青林主动关心她,语气染上几分不似作伪的忧虑,“你知道这里最近不太平吗?你身体虚弱,没有人保护你,怎么能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温寒烟手腕被扣住,只得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我为何需要旁人来保护?”季青林叹口气,像是容忍着无理取闹孩子一般看着她,口吻宠溺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视:“是,你向来不需要旁人保护,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总之,师兄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不要逞强。”温寒烟懒得跟他解释:“我的事与你无关。”空青紧跟着一声冷笑。“潇湘剑宗的追杀令传遍九州时,没听见你的消息。”他冰冷地说,“你这时候倒是冒出来了。”季青林眸色微冷,却也无从辩驳,只淡淡抬起眼同空青对视。空青嘲讽笑了下:“寒烟师姐才不会有闲工夫,计较你同什么人出现在一起。”他意有所指看一眼远远站在一边的纪宛晴,“不像某些人,连上前见一面都没胆,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鬼。”季青林心底烦躁更甚。朱雀台上温寒烟一番话之后,他每每想到温寒烟总下意识觉得亏欠。说不上什么心态,但他下意识不太想温寒烟与纪宛晴正面遇上,故而方才特意让纪宛晴留在原地等待。但此刻若再避开,便显得太过刻意了。季青林不着痕迹扫一眼空青,再次抬眼看向纪宛晴时,清俊面孔上已是一派温和笑意:“宛晴,一同来见过你寒烟师姐。”纪宛晴低头摆弄着腰间佩环,像是什么都没听见。……那边气氛远远地就能感受到一阵诡异,她是疯了才会自己往里撞,她才不去。“……”虽说稍有些尴尬,但季青林心底却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她向来贪玩,恐怕没工夫理会我,我代她道个歉。”他俊秀五官上扬起一抹儒雅笑意,径自掠过这个话题,“寒烟,这段时间你去哪了?”温寒烟不在意纪宛晴是否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而言,纪宛晴不过是另一个从前的她,甚至比起从前的她还要更悲惨。——至少她曾经用不着活在任何人的阴影之下。她语气听不出情绪:“这也与你无关。”“你的事怎么会与我无关?你我虽无血缘关系,我却自小便将你当作亲生妹妹一般看待。”季青林郑重道,“无论发生任何事,寒烟,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妹。”温寒烟似笑非笑:“我不过无门无派一介散修,不敢高攀你这位潇湘剑宗首席。”季青林薄唇微抿,表情看上去有点受伤:“寒烟,你我朱雀台一别已有三十日,我日日都在担心你,无时无刻不想着见你。今日看到你的那一瞬,我心底十分欢喜,可你却……你当真如此绝情,半点不顾你我往日情分?”温寒烟身姿挺拔,丝毫未动。流云剑却似是护主心切,剑鸣阵阵自发出鞘半截,剑身雪亮映得周遭一片白芒。她静默片刻,忍不住笑了:“趁我重伤时强夺我本命剑时,你和云澜剑尊又何曾念过旧情?”季青林神色一僵。温寒烟平静道,“季青林,我原本也并未对你抱有什么期待,也并未想过与你再有重逢之日。只是,没想到再见之时,你竟还有脸面与我说这种话,简直是无可救药。”“寒烟,你……你无论如何说我都可以,可你怎能对师尊如此恶言相向?”季青林拧眉吐出一口浊气,“先前试图取你流云剑,的确是我和师尊无奈之下的选择。只是你在朱雀台上表明不愿之后,我与师尊也并未再强迫,不是吗?”“师尊已是炼虚境的修为,拿回流云剑原本不费吹灰之力,你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可他却甘愿受你一剑,宁可自己颜面扫地。”“这已然是以他的方式向你赔罪,寒烟,你又何必执迷不悟,死死揪着这件事不愿放手?”温寒烟不可思议盯着他,仿佛刚认识他这个人:“你说‘拿回’?”“……是。”季青林顿了顿,眼底掠过一闪即逝的挣扎。但很快,不知想到什么,这抹情绪便被湮没在一片沉暗之中。“流云剑原本便是师尊亲手铸成,只不过在你生辰那日他赠予了你——流云和凌云原本便是出自他手的名剑,如何处置顺遂他的心意不是理所应当吗?即便是他当真要收回去,也无可厚非。”温寒烟怒极反笑:“所以,你的意思是,如今我的本命剑能够留在我身边,是我该感恩你们的恩赐?”“话为什么要说得如此刺耳呢?”季青林表情僵了僵,良久才无奈道,“你知道的,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吗?”温寒烟一抬下颌,轻哂,“你敢发誓吗?”季青林沉默地看着她片刻,没有立即开口,也没有动作。片刻后他才道:“道心起誓对于每一位修士而言皆是大事,怎能随随便便拿来强迫他人?寒烟,为了这些小事,你三番五次要我与师尊以道心起誓,是不是有些太任性胡闹了?”温寒烟了然地扯了下唇角:“放心,我知道你们不敢,原本也没指望你们当真在我面前立誓。”“只是我觉得有趣,原来只许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居高临下地劝诫我,可我若是将你这份心思点出来,便成了说话太过刺耳。”温寒烟微微一笑,“你真是云澜剑尊的好弟子,季青林,你们实在是太像了,像到令人作呕。”季青林脸色变了变,半晌还是重新扬起唇,只是眉眼间笑意稍有些勉强:“寒烟,你别生气,只是你对我和师尊怨气实在太盛,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将话说得重了些。”说到这里,他语气一急,“但我也是为了你好。难道你不想早日解除误解,重回潇湘剑宗吗?”温寒烟毫不犹豫,干脆利落道:“不想。”季青林脸色微沉:“寒烟,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何时能不再像从前那样爱说气话。”温寒烟一脸莫名:“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的是气话?”季青林皱眉盯着她:“那难不成你是认真的?”怎么可能。离开了潇湘剑宗,她什么都不是。寒烟自小千娇百宠在落云峰上长大,这些日子流落在外应当已经受尽了苦楚,怎么会不想回来呢?一定又在赌气了。空青实在听不下去,插了一句嘴:“恕我直言,我同寒烟师姐离开潇湘剑宗之后,陆鸿雪宗主便对外宣称我们是潇湘剑宗的叛徒,从此之后不再是潇湘剑宗弟子,还派了许多精英弟子一路追杀,直到眼见着我们逃到历州,他们忌惮着寂烬渊而才匆匆作罢。”“你口口声声说寒烟师姐说气话,认为她应当回到潇湘剑宗,回到落云峰,可你又何曾真的站在寒烟师姐的角度替她着想?她要如何才能回去?又以何种身份回去?”“难道她还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做回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受千万人尊重敬仰的落云峰大师姐吗?陆宗主当真会放过她?云澜剑尊真的会护着她吗?”被一个当年不起眼的外门弟子跳到脸上来质问,季青林越听越心生烦躁,按捺不住反驳:“当然会,师尊怎会不护着寒烟?‘师徒缘尽’,不也是当日寒烟在朱雀台上胡闹赌气所致?”“师尊从始至终未说起过寒烟一个不字,也并未与她断绝师徒关系,他依旧认她做自己的亲传弟子。”空青简直觉得和他说不通,曾经他觉得这位季师兄有多可敬,如今就觉得他有多无可救药。“可当初陆宗主派人追杀寒烟师姐时,我也未见云澜剑尊出手相助。”空青冷冰冰一笑,“他的确并未将寒烟师姐逐出师门,可有时一些事情根本不必明说,行为是最直观的回应——云澜剑尊早已放弃寒烟师姐了,从他想拿回寒烟师姐的本命剑开始,落云峰早就没有寒烟师姐的容身之地了!”“即便是回到了落云峰,寒烟师姐也会是潇湘剑宗罪人,那些弟子曾经如何奉她若神明,如今便如何不分青红皂白对她落井下石,指指点点。”空青双眸赤红,字字泣血,“寒烟师姐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何苦去受这个委屈?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错。”“你每个字都说着为寒烟师姐好,可你真的哪怕有一点考虑过她的感受?你什么都不了解,有什么资格做这个虚伪的好人?!”话音未落地,一道青色流光撕裂空气,似一道闪电般刺来。“我同你寒烟师姐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季青林连动都微动,凌云剑嗡鸣铿然出鞘,剑意磅礴奔涌而出,直朝着空青席卷而去。“离开剑宗短短三十日便如此无法无天,今日我便替师尊教教你落云峰的规矩!”空青虽然已经晋阶天灵境,但远远不是悟道境季青林的对手。顶着浩瀚威压,他咬牙半步未退,艰难地拔出鸿羽剑。但哪怕是顽强试图格挡,却在这阵灵压下依旧节节败退。空青攥着鸿羽剑柄的手指发着抖,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之色,足下地面龟裂,脚跟深深陷入地砖之中,他却依旧执拗站在原地一步都不后退。电光火石间流云剑高鸣一声出鞘,裹挟着浩荡剑风轻而易举挡住凌云剑锋。“季青林。”温寒烟站在原地未动,精致却冰冷的面孔上总算出现了些许情绪,“恃强凌弱,这就是落云峰教会你的规矩?”季青林表情微动,手腕下意识微微一收,一时不察之下竟被流云剑意反震倒退三步。纪宛晴虽然远远站在一边假装看风景,实则余光一刻不停紧盯着季青林这边的动向。见他们一言不合便动手,她顾不上别的,连忙飞身赶至季青林身后,伸手扶了他一把。“师兄,没事吧?”“没事,你不需要插手,退后些。”季青林只看她一眼便收回视线。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温寒烟。“你的修为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