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烟凝神看去,一道纤细的身影拢在墨色的外袍之中,安静地飞掠而出。兜帽垂落下来掩住那人五官,令人辨不清面目。只偶尔从兜帽边缘逸出几缕碎发,以及摇曳的金色耳珰。是余冷安。她打扮怪异,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溜出院落,明眼人都看得出古怪。温寒烟安静在远处等待片刻,没有贸然动作。余冷安修为比她高深,她不敢托大。直到余冷安已经掠出数丈,残存的气息几乎散入风中无法分辨,她才提步打算跟上去。刚一转身,温寒烟后心猝不及防撞进一个宽阔坚硬的怀中。一种极具侵略性却又莫名醉人的木质香,自发顶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温寒烟倏然撩起眼皮,当机立断单手按剑。这人何时靠近她,她竟然全无头绪,半点气息都没有感受到,更不知道对方来了多久。流云剑铿然出鞘,剑风勾动气流,朝着身后之人鸠尾穴轰杀而去。然而那人却似乎早已熟悉温寒烟的攻势路数,身形纹丝未动,只轻轻一抬手。裴烬掌心压过她手腕外侧,指腹虚划而过,手背抵在她脉门,慢悠悠拦住她动作。“是我。”他低头悠然一笑,“好巧,你也来这里赏月?”温寒烟眉间一皱,不仅并未收势,手腕一转挣脱开他的桎梏,反手屈肘击向他气海。若不是知道裴烬的一身修为都被她吸了个干净,她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毫无修为的人竟然能将自己的气息掩盖得如此天衣无缝。“明明分开没多久,怎么一见面就这么大火气。”裴烬倾身凑近,低声问,“什么人不长眼惹了你?”他们之间距离太近,为了避免被余冷安察觉,特意克制着动作幅度。这短短一句话,每个字都像是紧贴在耳边落下来。温寒烟不自觉回想起那一夜在寂烬渊的错乱,身体不自觉僵硬了一瞬。裴烬见状恶作剧般笑出声,顺势扣住温寒烟手腕、这一次并未松手,而是用了些许力气。他修为尽失,力道却出乎意料的令人无法反抗。温寒烟眼睛微微睁大,整个人像是被亲昵揽在怀中。她用力挣动了一下,可右手被钳制。不知道裴烬用了什么刁钻手段,一时间竟然令她动弹不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拉近。那股暗香愈发浓郁起来,在夜风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隔绝出方寸大小的一片天地。温寒烟微微一怔。近在咫尺的男人墨发玄衣,眉眼浓郁,垂眼含笑看着她。月色落入那双黑寂的眼眸,漾着蛊惑人心的光晕。一瞬间,仿佛情人般深情。但几乎是同时,温寒烟便清醒过来。加上先前为她披法衣,这是第二次了。裴烬想对她用美男计?可惜了,她不吃这一套。“你怎么在这?”温寒烟面无表情抬起眼,脸上毫无羞赧之意。仿佛身后靠着的不是什么俊美男人的怀抱,而是不起眼的一块石头。裴烬不紧不慢松开她,双手后负,随意挑了下眉梢。“有人专门来对我放了狠话,说不会给我我想要的东西。”他一笑,“那我可不就得抓紧些时间,省得被人远远甩在后面。”温寒烟扯了下唇角,轻笑:“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裴烬:“嗯?”温寒烟猛然用力甩开他,运起全身灵力,足尖一点,朝着余冷安的方向飞掠而去。“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被甩在后面吧。”雪白身影在裴烬眸底映出一抹倒影。他盯着温寒烟的背影看了片刻,忽地一笑,慢悠悠缀在后面。“仗着灵力充盈可以为所欲为,便肆意欺凌弱小。”裴烬煞有介事摇头,长叹一口气,“这便是正道弟子的作派么?好霸道啊。”温寒烟面不改色一笑:“我如今已不是潇湘剑宗弟子,一介散修,无门无派,算不上什么正道。”裴烬一愣。温寒烟并未察觉,她说完那句话便不再理会裴烬的反应。与裴烬耽误太多时间,她险些捕捉不到余冷安的气息。温寒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焦躁。裴烬果然不是什么好解决的对手。她能够察觉到的异样,他定然也有所了解,不然方才根本不会与她不谋而合,在这里遇见。温寒烟凝神辨认片刻,足下生风,朝着远方赶去。她追着这抹淡得几乎消散的气息,在兆宜府中七拐八弯,来到一片废弃已久的院落。昨夜被轰成了渣的金麒麟还躺在一旁,一片狼藉尚未来得及完全清理。温寒烟惊疑不定,金麒麟之后守着的不是别的,竟然是兆宜府的地牢。余冷安的气息比方才清晰了许多,此刻距离她并不远。她视线微微一顿,在浓重的夜色掩映下,一抹黑色剪影在地牢门前摇晃了一下。温寒烟远远候在一旁,借着黑暗和错落的屋脊掩蔽,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那个方向。余冷安在地牢门前犹豫了片刻,却并未入内,紧接着加快脚步绕过金麒麟,闪身进入了废院的一个厢房。温寒烟在原地稍待片刻,才悄然跟了上去。余冷安半夜三更作这种打扮来此,总不会是像裴烬所言那样,心血来潮来赏月色。温寒烟不确定那间房中有几人,修为又如何,谨慎地并未靠近太多,而是在院落门前停下脚步。她小心地将神识凝成一股纤细的丝,顺着夜风送入院落。随即,一道熟悉的嘶哑声线穿过空气,如撕裂了声带的乌鸦鸣啼一般,落在她耳畔。“考虑得怎么样了?”温寒烟愕然抬眸。鬼面罗刹?裴烬竟然当真没杀他?她心神激荡一瞬,咬牙勉力维持住气息平稳。房中却在这时倏然一静。温寒烟眉心一跳,指尖不自觉抚上流云剑柄,微微用力攥紧。一院之隔的厢房之中,沉浮黑雾之间,那张狰狞鬼面蓦地一转,猩红光点不偏不倚望向温寒烟藏身的方向。“什么人?!”温寒烟指节猝然收紧,条件反射拔剑欲走。但电光火石之间,一缕理智清醒地克制住她的本能,强行钉在原地分毫未动。——她不可能被鬼面罗刹察觉。与九宫封印阵不同。她的敛息术,是云澜剑尊亲自教的。‘师尊,未来我想超越师兄,超越您,做天下第一的剑修!’‘所谓天下第一,也不过皆起于微末。过刚易折,若想变得强大,首先要学会的不是别的,而是如何自保。’‘唔……那我想学天下第一的自保的办法。’‘……’‘师尊?’‘这有何难。’‘原来这就是敛息术,今日我偷偷潜入师兄房中吓了他一大跳,他竟然真的没有发现我!’‘嗯,若你日后有所成,不只是他,即便是这世上修为最莫测之人,也无法察觉到你的气息。’‘最强的人……您吗?’‘除我以外,还有许多。’‘嗯……比如寂烬渊的那个该死的大魔头?那他呢,若我修炼成了,他也察觉不到我的踪迹么?’‘……’静默之中,似乎有一道轻得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