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墙面上所绘的山水图中暗藏玄机,兑泽艮山,坎水离火,样样都明明白白画在上面,方位也一一对应。那处云雾不过是引人上当的陷阱,真正的乾卦藏在别的地方。叶含煜看一眼天色:“辰时差不多已经到了。”他抿抿唇,有点犹豫,“我们真的要走吗?”温寒烟立于高台边缘,毫不犹豫地道:“走。”裴烬要她等到辰时,有他的道理。还不知道第三重天究竟是什么状况,在宵禁之前,他们需要一些时间来熟悉环境。至于裴烬……她相信他能追到第三重天去。温寒烟将剩下的半根千机丝从芥子中取出来,像先前裴烬所做的那样,将三人牢牢缠在一起。万事俱备,她倾身欲纵深跃下的一瞬间,动作却倏地一顿。空青和叶含煜本就打算跟在她之后再跳,见她站在原地没动,狐疑道:“咱们不走了吗?”温寒烟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她抬起眼,“你们先走。”在曾经数不清多少次看着别人的背影离去的时候,温寒烟心里都闪过一个声音。要是能有人能回头看看她就好了。哪怕只是一眼也好。无论裴烬这次为什么帮她,但帮了就是帮了,其他的她不在乎。她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走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温寒烟快速将自己身上的千机丝解开,顿了顿,又将千机丝一分为二,留了一部分放回了芥子里。空青急声道:“寒烟师姐,我们走了,那你呢?”温寒烟转过身。“我回去找他。”第44章浮屠(十)越向前走,空气中的血腥气便愈发浓重。温寒烟脸色愈发沉凝,灵力在经脉中运转,加快了速度。她身形太快,几乎成了一道残影,快到险些忽略了街边一个慢吞吞挪动的小点。温寒烟余光瞥见那个小点,由于速度太快,还没等她脑海里意识到什么时,身形已飞掠出数十丈。少顷,她身形陡然一顿,脚步急转,又调回方向追了回去。温寒烟重新回到方才那个位置的时候,街道宽阔空旷,日光倾落而下,在浓重的血气之中,一道玄色的身影优哉游哉地立在树下。显然是一早看见了她,特意停下脚步在这里等着她。裴烬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浸透,宽袖垂在身侧,还滴滴答答淌着血。他环臂倚在树干上,见她回来,侧了侧头,露出一个辨不清情绪的表情来。温寒烟自飞剑上一跃而下,流云剑化作一道雪色剑光归入剑鞘之中。她视线在他身上血污停顿片刻,辨清这血迹斑驳却皆是喷溅而上的痕迹,应当并非属于裴烬。温寒烟无声松了口气。说起来很复杂,裴烬在兆宜府也受了内伤,可当时她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但若他这次受了伤,她心底莫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先前她算计他,逼着他助她一臂之力。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付出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利用和交易。这一次她却什么也没做。是他主动替她承担了本该由她承担的风雨。但更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温寒烟挪开视线:“你没事就好。”裴烬垂眼盯着她,目光颇有几分复杂。他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白月光一定是心软了,她放心不下你!]绿江虐文系统磕cp上头,发出兴奋的鸡叫声,[你看,我是不是说了白月光绝对不是那种人?!她超爱的!!]这话听着耳熟得很,但是之前在寂烬渊时,裴烬能面不改色地敷衍它“自己爱惨了她”,眼下身份倒转,他却反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裴烬薄唇微动,没说话。从前听见它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他向来嗤之以鼻。但这一次,他竟破天荒感觉到几分莫名的不自在。温寒烟当然不会爱他。但想来他一向孑然一身,一人一刀闯遍九州尸山血海。往常哪怕是伤到每一根骨头都碎成了渣,他也偏要咬着牙咽着血挺直了脊梁,游刃有余地笑着穿过数不清明刀暗箭。这是第一次,有人在路上等他。心底涌上一种陌生的情绪,裴烬眼睫压下来。片刻,他肩膀用力直起身来。“分开不过半个时辰。”裴烬稍俯身,抹了一把脸侧的血,薄唇微翘,“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想我?”温寒烟:“……”温寒烟眉间微蹙,下意识想侧身避开他。但他们之间距离太近,她一时间竟难以避开他的眸光。也就更清晰地看见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之中,根本没有分毫笑意。那种笑像是结了痂的伤口,无声地遮掩着某种锋锐利刃留下的深刻伤痕。那种想要避开他的冲动无端散去几分,温寒烟反倒就着这个距离仔仔细细打量他。她眉目天生含情妩媚,然而素来没有多少情绪,那几分淡然生生中和了几分勾人。可在这样近的距离,她眼睛里每一处晃动的光影,都像是关切,无声无息缠绕上来,令人避无可避。裴烬唇畔笑意微凝,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被那双眼睛里流淌的目光缓慢地一寸寸抚过,竟让他觉得比经历过的任何一种疼痛还要难耐。就在他几乎要错开视线的瞬间,温寒烟总算撤回视线。“你用了昆吾刀?”她看了半天,都看不出裴烬半点有事的样子。裴烬指尖微蜷,肌肉紧绷的力道悄然松开。他没什么所谓地承认:“对啊。”裴烬意味深长勾起唇,低身凑近温寒烟耳畔,“这还多亏了有你给我的那点魔气。”温寒烟冷冰冰地看着他,语气无波无澜:“之后怎么办?”裴烬一愣:“嗯?”温寒烟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我先前便对你说过,我短期内根本给不出更多的魔气。如今我们就连巫阳舟的面都还没见到,你就把那些魔气全都用完了?”裴烬:“……”他错开视线轻咳一声,“之后啊——”裴烬抬起手臂,示意自己糊了满身的血迹,笑眯眯道,“我废了有什么关系,这不是还有你在吗?”温寒烟见他半点也不觉得后悔,怒极反笑:“我不是说了,那些魔气让你省着点用么?”裴烬睨她一眼,见她神情冷肃,似是真的动了怒。他神情猛然一变,故作虚弱地咳了两声:“嘶,方才没感觉,突然觉得心口好痛。”他指尖微动,又指了下腹部,“这里也有点痛。”裴烬接连指了好几个地方,几息下来,简直像是病入膏肓,浑身没一块安生地方。他惆怅地说,“俗话说越致命的伤势疼痛来得越晚,我该不会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了吧?”温寒烟冷着脸看着他表演。独角戏唱了半天,唯一的观众丝毫不给面子,裴烬也不想自讨没趣。他停下动作,语气却依旧气若游丝:“方才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应该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怪我的,对吧?”温寒烟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御剑离开,眼不见为净:“少废话,走吧。”裴烬脸上神情瞬间一收,口中念诀,法衣上的血污自发淡去。“我说美人。”他长腿一迈,慢悠悠跟了上来,微微一笑。“你接下来,可一定要好好保护我。”……两人不再开口,沉默赶路间速度飞快。整个第二重天仿佛成了死城,除了他们之外再无活物,不出片刻便畅通无阻地赶回了高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