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含煜奋力一扯千机丝,将末端系在腰间,反手将长剑插入地面稳住身形。他一只手攥着剑柄,手背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祭出灯盏,额间冷汗涔涔。片刻,他艰难示意了一个方向:“就在那边,大概是……西北方。”“西北方。”温寒烟重复一遍这三个字,视线定定盯着裴烬,“你一定知道巫阳舟会把出口设在哪里。”裴烬眼睫微垂。迎着温寒烟的目光,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吊儿郎当顾左右而言他。裴烬看着叶含煜示意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出口就在我们的左手边。”“左边?你是认真的吗?”空青睁大眼睛,指着左边一块巨石,还用力敲了两下。他指节被反震得生疼,“这算哪门子出口?”身侧山壁高山直耸入云霄,层云环绕,根本看不见山顶。“……”叶含煜额角狂跳,艰难挤出几个字来,“我快支撑不住了。”他也是头一次用上千机丝,力道远没有温寒烟掌控得那么精准。虽然能禁锢住水中人无法上前,但力道时而重了时而轻了,被不少水中人找到可乘之机,拦腰顺着丝线把自己撕成了好几块。越缠越多,越多越缠,他仿佛每一寸骨肉都被撕裂又重组了无数次,疼得浑身都麻了,力气和灵力也在不断流逝。水中人从束缚间挣脱,越发凶猛地围上来。几道剑光交织在一起,一人攻他右侧,一人攻他左侧,还有一人从半空跃下封锁他退路。叶含煜避无可避,只艰难侧了侧身避开要害,生生受了一剑。他偏头吐出一口血:“别犹豫了,我信卫道友!再不走,我们也只能被困死在这。”空青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麻痹自己前面的并非山壁,而是一条坦途。“那好,寒烟师姐,我先去替你探探路!”他大喝一声,像是想要通过这种声音找回几分力量。短短几步路,硬是被他走出了慷慨就义的架势,铆足了力气直撞向山壁。……空青意识依稀回笼。一种沉重的疲惫感从身体上传来,但方才那种令他恨不得自尽的痛楚已经消失了。感觉不到疼痛?莫非他已经撞死了?空青不敢睁开眼睛,生怕看见什么黄泉路阎罗殿还有吓人的小鬼,指尖轻颤着摸索到自己身上,试图掐一下看看疼还是不疼。他还没用力,手臂间便传来一阵剧痛。“啊——”空青猛然睁开眼睛,看见叶含煜一身朱红绣金枫法衣,腰悬长剑,似笑非笑站在他面前。“疼吗?”空青点点头。疼,而且疼得很,这笑里藏刀的人还真是一点都没手下留情。这时候再反应不过来便显得蠢了,空青四处张望一圈,边看边问:“寒烟师姐呢?”叶含煜指了一个方向,空青连忙抬眸看去。一片虚无空茫之间,一道纤细素色身影仗剑而立,青丝如墨垂落在脊背上。一层薄薄的水间倒映出她摇晃的影子,仿若一朵盛放在湖面上的雪莲。找见自己要找的人,且这人还安然无恙,毫发无损,空青唇角不自觉上扬。但他视线一扫,脸色立马又重新沉下去。如果不是旁边还站了个人,这画面他简直想要刻在脑海里,珍藏一辈子。空青瞬间觉得浑身毛病都消了,原地跳起来三两步凑到温寒烟身边,特意往两人中间的空地上一站,暗戳戳把裴烬挤开。“我们总算安全了!”空青语气轻快,定定看着温寒烟,“我这次算不算立了大功一件?”温寒烟收回视线,看他献宝一般的表情心底觉得好笑,点了下头拍拍他肩膀:“自然算,要不要算你救了我一命?”空青眼眸晶亮,仿佛一只被主人顺了毛的小狗。听了温寒烟这话,他稍微有点不好意思:“那、那也不至于……”“那肯定不至于。”叶含煜在一边凉凉一笑,“安全倒也没完全安全。”空青脸上表情瞬间一收。面对温寒烟时,他看起来还是温顺得几乎要翻肚皮的哈巴狗,转脸面对叶含煜时,就成了要被抢食的恶犬。空青冷冰冰盯着叶含煜:“说什么风凉话呢?”叶含煜扯了下袖摆,不甘示弱回视着他:“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样子吗?”空青表情瞬间凝固。的确,自从进入浮屠塔以来,他们都被御灵灯改变了容貌身形,寒烟师姐也一直穿着黑色长袍示人。他方才怎么会觉得,她像是他心目中圣山雪莲一般高洁似月?——“只要我们小心些,别意外沾上水,便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察觉。”空青倏地低下头。一层浅浅的水波漫过靴面,平静得丝毫没有涟漪,澄澈通透,无声反射着流光溢彩般的光泽,一眼便能望见水底。空青恍惚一瞬。方才,这水面有这么高吗?空青心底一凛:“这里四处长得都一样,咱们现在应该向哪走?”温寒烟伸出一根手指,轻触身前虚空。一抹莹光自她指尖腾地亮起,紧接着朝着四面八方弥散而去,光晕随着远去愈发浅淡,最终没入空气之中。“此处有一道阵法结界。”她捻了下指尖,“结界之后,应当是出口。”叶含煜和空青自发退后半步,乖巧跟在她身后。破阵他们不擅长,但是他们相信她!“这次还是乾卦?”温寒烟看一眼裴烬。但这结界上没有丝毫纹路指引,想要确定乾卦的位置,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裴烬薄唇微抿盯着虚空之处,似乎在辨认着什么,没有说话。自从他来到此处,怀中昆吾刀柄便无声地发着烫。他仿佛听见虚空之中交错的声音。“既然是我们乾元裴氏酿成的灾祸,自然也要由我们亲手解决。”“长嬴,这是我身为家主的责任,与你无关。”“这里不需要你,给我有多远走多远,别来碍事!”“站在这干什么?还不快走!”“嘘,别出声。”“少主,您受苦了。您放心,我这次定会救您出去的……”“……”这些声音嘈杂交错,忽远忽近,忽大忽小,自四面八方笼罩而下。裴烬皱眉揉了下额角,哑声道:“恐怕不是。”若此处能激起昆吾刀如此剧烈的反应,那么这里便根本不是一片虚无之地。裴烬松开手,昆吾刀柄自发从他袖摆间飞出,猛烈震颤起来。猩红刀光猝然荡开,震荡之间直指空气中一处。温寒烟眼疾手快侧身挡住叶含煜和空青的视线,二人只瞥见红光一闪,却只当是寻常灵光,并未往昆吾刀上去想。她瞬息间便领会了什么,盯着昆吾刀光闪跃的方向:“阵心在这?”裴烬:“不知道。”他说的话听上去并不确定,语气却听不出多少狐疑,动作更是毫不犹豫。裴烬指节微屈,生生将那片平整的空气撕裂一寸。腐朽血腥的气息陡然从缝隙后铺天盖地地涌出来,风声凄厉,仿佛一道遮掩用的幕布被撕开,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断壁残垣。不知是不是光影问题,裴烬唇色比平日里显得更淡,此刻笑起来,却依旧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他低头微笑道:“在不在,试试不就知道了?”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方才安宁平静的景致陡然一变。那道被撕裂的口子越来越大,灵光震颤着四散奔逃,散尽之时,露出后面凄冷萧条的废墟。这里简直被不知道什么人糟蹋的不成样子,墙面倾頽,砖石断裂,门前两尊石像残缺不堪,甚至在某些阴冷的角落布满了青苔,湿冷黏腻,阴森寒凉。叶含煜微微睁大眼睛:“这是何处?”“浮屠塔里怎么会藏着一片这种东西?”空青更是险些被惊掉了下巴,“我越来越不能理解巫阳舟的审美了,一会藏宅邸,一会藏废墟,他怕不是个有收集癖好的疯子?”叶含煜四下看一眼:“这里变成这副样子之前,肯定也是极其显赫的家族。寻常人家,根本没有这样的排场。”他顺势越过断得无处下角的台阶走到门前,正要推门,却发现门上落了锁。叶含煜皱眉转过身:“前辈,此路不通。”他尾音还没落地,一阵愈发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四面八方炸裂开来。地动山摇,先前平静的水面陡然摇曳起来,瞬息间便漫过鞋面没过小腿。空青瞳孔骤缩,崩溃抓狂道:“难不成这里还有那些该死的水中人?!”“……不像,否则它们早就该出来了。”叶含煜苦笑,指了指下面,“但是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