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烟不自觉轻抚着掌心的昆吾刀柄。这刀柄的触感和裴烬给人的感觉一样,入手冰冷,暗纹凹凸起伏,像极了他刻在灵魂里的反骨和桀骜。就在这时,珠帘轻晃,一道沉稳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悦耳的珠玉碰撞声响传来。温寒烟倏地睁开眼睛。铮——一道清脆刀鸣声中,温寒烟身形几乎化作一道残影,融化于弥散而开的猩红刀光之中。几乎是瞬间,刀光便逼至来人颈间。分明命门受制,来人却丝毫不见慌乱,回应时语气甚至显得很平淡:“道友好精神。”他垂了垂眼,却还未来得及看清这抹刀光,温寒烟便迅速收回手。她冷冷抬眸,将刀柄重新拢于袖摆之中:“你就是巫阳舟?”与此同时,【莫辨楮叶】在她技能栏中狂乱地闪烁着。托裴烬方才一刀劈出玄罗殿来的福,温寒烟短暂地模仿了他方才出刀的动作。巫阳舟此人生性多疑,她即便是借着“裴烬故人”的身份进来,也难保不受怀疑。这种时候,以攻代守是收效最高的做法。但昆吾刀毕竟并未认她为主,无法受她驱用。方才瞬息之间,她不过是拿着昆吾刀柄借着【莫辨楮叶】的效果,佯装使用昆吾刀逼上了对方命门。不过,这一招根本经不起细细琢磨推敲。在巫阳舟看清她动作之前,温寒烟便迅速将昆吾刀柄收了回来。她打量着眼前人。巫阳舟一身黑衣,款式并不复杂,看上去甚至比她见过的祁晔还要朴素,仿佛不过是粗布麻衣随意一穿。然而他身形却极其清瘦挺拔,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哪怕一身布衣也难以遮掩锋芒,反倒更显得不显山露水,沉默之中尽是暗藏的危险感。在温寒烟打量巫阳舟的时候,巫阳舟也在观察她。他品了品方才一闪即逝的刀光,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少顷,才微微扯起唇角:“是我。”温寒烟语气不算客气,巫阳舟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半点不悦的神色。他五官平凡,一双黑眸却极其明亮,似秋日沉潭般死寂无澜。但定定地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巫阳舟垂眼瞥一眼她袖摆,“兆宜府的那块昆吾残刀?”温寒烟指尖无声地收拢了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不偏不倚地回视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巫阳舟才收回视线,了然道,“原来在你这里。”“既然是他的东西,自然要攥在我手里。”温寒烟面不改色地回应。这一个“他”字虽然并未明说,但在场二人心知肚明,指的只能是裴烬一人。温寒烟这话半真半假,算不得说谎,无论是语气还是情绪都让人挑不出错漏来。巫阳舟盯着她看了片刻,一摆手:“坐。”他率先在温寒烟身侧空位上坐下,余光瞥见她身后立着的人时,视线微微一顿。“这位是?”“我的随从。”温寒烟落座,状似无意地挡住巫阳舟窥探的视线,“客套便不必了,你既然认得出我手中的昆吾刀,就该知道我今日是为何而来。”巫阳舟抬了抬手,一名魔修自发上前为他添茶。他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才缓声开口,却并未正面回应她,而是道:“便是你自称裴烬的故人?”温寒烟应了声:“不错。”“既然如此,何必藏头露尾。”巫阳舟放下茶杯,“阁下不如以真面目示人?”温寒烟猛然抬眸。“幻形丹,不才凑巧曾经见识过。”巫阳舟鼻腔里逸出一道气声,长袖一挥,猛然朝她屈指抓来,“让我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在此故弄玄虚!”炼虚境修士的动作实在太快,温寒烟条件反射向后仰,肩头却被一只手按在原地。几乎是同时,她墨发无风自动,露出眉心光晕大盛的那抹印迹。巫阳舟的攻势几乎只差一寸便要撕裂她面门,然而动作却生生止歇在了那一瞬间。“腾龙纹……”他脸色一变,“你竟然真的是。”况且他方才已动杀心,她却不闪不避,仿佛丝毫不放在眼里。——若非对自己实力修为自信到能够轻而易举地化解他攻势,她怎么能如此大胆。袖摆随风而落,坠在身侧。巫阳舟重新坐回原位勾起唇角,仿佛方才一切都未发生过。“失礼了。这些年打着裴烬名号招摇撞骗之人实在太多,即便你身负昆吾刀,我也不能全信。”他主动按住杯身,将温寒烟那杯茶推到她手边,“谨慎些总是没错的,你说是吗?”温寒烟接过茶杯,又听巫阳舟不着痕迹地开口。“但据我所知,裴烬从未收过弟子。”“……”温寒烟攥着杯身的手指陡然收紧。还真被裴烬说中了。——“若他说起你身份,你只需要记得,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温寒烟缓缓抬起眼睫。巫阳舟脸上表情淡漠,似是不经意间随口一提,并不在意她的答案。但她知道,他一定在观察着她的每一丝反应。温寒烟重新把茶杯放回去,泰然自若道:“谁说我是他的弟子了?”她面不改色道,“他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咳咳。”巫阳舟险些惊得被口中茶水呛死,飞快地低下头。以至于在这一瞬间,他忽略了温寒烟身后的随从身体一僵。片刻之后,巫阳舟才抬起头来,表情古怪:“……还有这种事?”巫阳舟很难想象,以裴烬那样的性格,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听说他跑去做旁人的“压寨夫人”。温寒烟一脸理所应当的神情:“裴烬是我手下败将,自然要任凭我差遣。”与裴烬相处久了,她竟然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的脸也只有他见过,其他看过我真面目的人已经死了。”话音微顿,她冷笑一声,“还是说,你也想做个死人?”温寒烟话音刚落,空荡的殿中倏地显出无数道身形来。魔修们一拥而上,面露不善地一点点将她包围在内。巫阳舟眸色沉沉盯住温寒烟,强行将那种几乎汹涌而出的杀意克制下去,示意身侧魔修退下。顿了顿,他沉声朝着身后魔修们补充吩咐道:“去将我保存的那块昆吾残刀拿来。”此话一出,几名魔修面露异色。另外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整齐划一地退了下去,很快又折返回来,手中捧着一鼎狭长的刀匣。巫阳舟八风不动坐在位置上,刀匣被捧到了跟前来,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摆摆手示意手下送到温寒烟那边去。“一千年前寂烬渊一战,昆吾刀四散零落,浮屠塔也不过凑巧寻得这一片。这些年来,我便为故友妥帖保管着。”巫阳舟也不喝茶了,见温寒烟没有动作,便陪着她一同看着这刀匣,“既然你是裴烬的……夫人,此物也该物归原主了。”温寒烟一只手放在刀匣上,沉眸不语。先前她在兆宜府靠近昆吾刀之前,体内魔气便隐隐有躁动之势。然而这一次,她竟然什么都没有感受到。经脉丹田之中一派静谧,唯有灵力无声流淌。温寒烟没有打开刀匣,不动声色收回手,像是随口一提一般问:“还有一件事。”巫阳舟一摊手:“请说。”“听说你给一名潇湘剑宗的弟子种下了那种效用的蛊。”她故作不悦道,“此举,你是打算将我置于何地?”“原来这件事你也知道。”巫阳舟扯了扯唇角,似乎试图向她露出个笑来。但他常年没有什么表情,这抹弧度看上去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僵硬得近乎诡异。“只是你千年来从未现身,我不知道有你的存在,这才无意间冒犯了。”温寒烟攥紧衣摆:“你只需要告诉我,这蛊是能解还是不能解。”“自然能解,而且极其简单。”巫阳舟抬起头来,平静道,“若你想知道,我这便演示给你看。”温寒烟心头一跳,一股冰冷的预感陡然顺着脊柱攀爬而上。下一秒,巫阳舟黑眸陡然一沉,周身杀气四溢,一震袖摆抬起手,指节撕裂空气,裹挟着滔天威压轰然朝着她抓来!“裴烬的道侣怎么可能来找我?你可知道他当年究竟是如何被封印的?”虚伪的面具被打碎,他的声线里漾着一股刺骨的冷意,“是我站在他身后,骗取了他的信任,夺了他心头血,然后亲手将他打落深渊。”“你可知道他最后看向我的那一眼,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温寒烟瞬息间运转起【踏云登仙步】,千钧一发之际险险躲开这一击,肩膀却被魔气啃噬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