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烟原本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直到那时才发现,她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习惯离别。但这个时候,应该会有一个人比她更难过。温寒烟抿了抿唇角,那颗兆宜府时鬼使神差拿来的糖,正安静躺在芥子中。她指尖蜷了蜷,迟疑良久,还是将它取出来,悄无声息地拢在掌心。裴烬亲口说过,被昆吾刀打散的神魂不入轮回,也无法被召唤重回世间。她的【花意痕】技能心法也永久地失效了。卫卿仪再也回不来了。一道残影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裴烬轻而易举抬手将飞来的东西接在掌心,垂眸看清时,稍有点意外地掀起眼皮。“嗯?”“给你的。”温寒烟没看他,就连脸都没侧一下,目不斜视地盯着不远处的仁沧山。裴烬仰靠在檐角,垂眼盯着掌心那颗糖,目光专注。这颗糖已经不复起初的圆润。被柔和的体温融化后,复又被冰冷的气息捏成另一种古怪的形状。像是曾经被人放在掌心许久。裴烬指腹微捻,造型崎岖的糖在他手中咕噜噜滚了一圈,被牢牢捏在指尖。指腹上还残存着淡淡的梨花幽香,此刻又有另一种更甜蜜的气息,隔着一层薄薄的糖纸恰到好处地传递过来。裴烬看着这颗丑兮兮的糖,眼底情绪分不出喜怒。温寒烟见他接了糖,却只是放在手里左看右看,并不吃,还以为是他嫌弃它卖相不好。她心底稍微有点不自在,不知道裴烬究竟有没有看出来,这颗糖是兆宜府的东西。温寒烟根本没办法解释,她不想将她在兆宜府便拿了这颗糖,犹豫许久都没送出去这件事告诉他。她更不想他知道,她曾经误入过昆吾刀幻象,看见过他的过去。那太奇怪了。仿佛他们之间原本便古怪的距离,一下子又会被拉近许多。那不是她熟悉的距离。不是她想要的。温寒烟心头微微一紧,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方才头脑一热的冲动。裴烬心情如何,哪里轮得到她来管?看他悠哉悠哉的模样,想必压根没有因为卫卿仪和巫阳舟的陨落,而产生半点涟漪。温寒烟不假思索倾身伸手,冷着脸要把这颗糖拿回来:“不要就还给我。”裴烬动作却比她快得多。他指尖轻拢,不轻不重扣住她手腕,另一只手熟练剥开糖纸,仰头将嶙峋的糖果扔到口中。“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他慢悠悠松开她,含着糖模糊吐出几个字。温寒烟抽回手:“旁人喜欢的东西叫心意,不喜欢的东西叫垃圾。我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给旁人平白添堵。”裴烬却极会找重点,支着额角含笑盯着她看了半天,眉眼间笑意暧昧又戏谑:“唔,所以美人——这是你对我的心意了?”温寒烟:“……”裴烬看她神色郁结,忍不住笑出声,好心放过她。“今天是怎么了,心情很不错?”他偏头咬着甜蜜的糖果,额发顺着重力垂落在眉间,“对我这么好。”“一颗糖便算是对你好?”温寒烟瞥一眼他,总算找到机会反唇相讥,半真半假道,“那你未免也太过好骗。”“是很好骗。”裴烬笑了笑,没否认,反而问她,“你想不想骗一骗?”温寒烟一愣。“有了它——”裴烬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捏着糖纸在温寒烟眼前晃了晃,“说不定你接下来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温寒烟觉得好笑:“让你去死你也甘愿?”裴烬抬起单边眉梢,不置可否:“为搏美人一笑,怎么不甘愿。”他侧过脸,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颈侧的伤口,笑着问,“不过,这里还没好透,这次能不能换个别的地方?”温寒烟白他一眼,没动弹。她曾经的确巴不得他去死,却又碍于体内魔气,动不了他分毫。但不知不觉的,这种情绪好像没有起初那么强烈了。“我想好了,我的要求。”温寒烟盘膝端坐于裴烬身侧,故意擦拭了一下流云剑鞘,“你小心些,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为何要反悔。”裴烬闭着眼睛,懒洋洋道,“你救了卫卿仪半条命,她还不了你,我念在昔日情分代她还,没什么不对。”下一瞬,冰冷的剑鞘拂过他颈侧。轻轻停在他右手腕间。微凉的触感透过衣料渗透进去,像是经年不化的雪,很冰冷,却并不刺骨,将他手腕处无时无刻不叫嚣着的隐痛,无声地抚平下去。裴烬睁开眼睛。他倚在飞檐上,这个角度正对着苍穹上洒落下来的日光。刺目的光晕之间,他看见温寒烟朦胧的剪影。她身上淡雅的清香和他指尖的糖果香气交织在一起,透过皮肤肌理渗透进去,顺着血液流入心底,无声地缠绕住他。裴烬眸光微敛,皱眉挪开目光。一定是因为阳光太过刺眼。他竟然会觉得近在咫尺的她那么耀眼。可几乎是同时,温寒烟平静的、被阳光染上几分柔和的声音轻轻落在他耳畔。“我要你开心一点。”或许是阳光太热烈,裴烬眼睛有点酸涩。他用力闭了闭眼睛,仿佛听见卫卿仪散在风中的声音。“你以为我是真想折腾你?还不是看你整天故作深沉板着一张脸,想让你多笑笑。”那时他年少轻狂,闻言只是嗤笑:“我笑还是哭,跟你有什么关系?”话刚说完,就劈头盖脸挨了一顿打。卫卿仪的动作快,用力却不算大,掌心落在发顶,并不疼,更像是一种亲昵的调侃:“怎么说话呢臭小子,又欠收拾了是不是?”她一边说,一边又给了他一巴掌,“想要你笑,那是我想要你开心一点,是我在乎你。”他逞强板着脸,心里却软了一大片,嘴巴还是不饶人:“……我才用不着你在乎,你整日里这么麻烦,还是去折磨裴珩吧。”这话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掌风。“好小子,我可是很记仇的!往后你若是反悔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哦。”裴烬想,他从来没有反悔过。以至于,后来这些话融化在了血腥的刀光里,他也倔强从未改口。“又板着一张脸装老成?长嬴,你才多大的年岁啊……”“死有什么可怕?你不记得了?你可是亲口说的——往后你是生是死,我都再也不需要操心了。”“我死了有什么打紧,往后的日子只需要睡觉,多轻松,多自在。”“长嬴,你从未认真听过我的话,但是这一次,相信我,即便长路漫漫,前方也终会有一个人在等着你。”“会有人比我和阿珩更在意你,比我们陪着你的时间更久。”裴烬用力将糖咬碎。更浓郁的甜意在他口腔中蔓延开来,和曾经一模一样。“很甜。”良久,他睁开眼睛,看向温寒烟轻缓笑了声,“我很喜欢。”裴烬鲜少这样正经地对她说话,温寒烟对上那双眼睛,一时间竟有点不自在。她有点生硬地转移话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卫卿仪和巫阳舟只提到她体内的蛊与东幽有关,却并未明说昆吾刀的关联。他们想要的东西不同,分道扬镳也是早晚的事。裴烬眼皮撑起半截,回答得很爽快:“去东幽啊。”温寒烟有点意外:“你也要去?”“自然要去。”裴烬拖长尾音,语气带着点不正经的懒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陪你。”温寒烟微动,诧异地低头看他:“你会有这么好心?”裴烬一撑身体坐起来,不再逗她:“当年昆吾刀被震碎,残片被各大仙门世家暗中占有。”他用一种淡然的口吻道,“裴卫两家尽灭,四大世家仅剩两家,东幽司氏位列其中,没道理被排除在外。”“更重要的是——”裴烬偏头一笑,“美人,说起来也是有缘。与你有关的地方,似乎总是与昆吾刀分不开联系。”温寒烟直接无视了他故作亲昵的态度,点点头承认。“说起东幽。”裴烬冷不丁想到什么,眼睛里染上几分说不清意味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