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烟一言不发,只看着应光誉。“怎么会?你们误会了。”应光誉低着头道,“说来也巧,临行前,两名师弟突然受了伤生了病,我不过是自作主张,想要邀请二位来潇湘剑宗处坐一坐。”空青还没冲出口的恶言生生卡在了嗓子眼,憋出一声:“啊?”这人脸色阴沉,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发善心,倒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温寒烟余光瞥一眼潇湘剑宗的位置,最前方的主座空空如也,陆鸿雪还未到。“自作主张?”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就不怕触怒了陆宗主?”“我先前已禀传过师尊,他也是同意的。”话音微顿,应光誉抬起头,眼神直勾勾的,流露着几分诡异,“——为昨日的事情赔罪。”“赔罪?”空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起来炸了。他看看应光誉,又看一眼温寒烟,“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寒烟师姐,他们把你怎么了?”亏他方才还以为,应光誉是好心。空青对应光誉还有印象,先前在落云峰上时,他时常见到这个四象峰弟子,有时是传宗主口讯,有时是来处理些杂事。但做完这些事,应光誉都不会立刻离开,而是远远地在角落里看着寒烟师姐。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蛮变.态的。温寒烟没有回答空青的问题,只是转过头再次扫一眼潇湘剑宗的座次。陆鸿雪虽然不在,可其余弟子却坐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整片席位,恰好只剩下两个,都是最角落里的位置,几乎被廊柱挡了个严实,她方才第一眼甚至没发觉。空青也看到了,脸色陡然一变,扭过头冲着应光誉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两个位置,哪怕是外门弟子都排在它们上面!”他也就罢了,可寒烟师姐在潇湘剑宗时是什么身份?这简直是折辱!应光誉唇角勾了勾,无辜道:“我不过是好心罢了。”他看向温寒烟,咧嘴一笑,“温前辈,那两个位置,和没有位置相比,已经是极好的选择了,不是吗?”温寒烟神情淡淡地回视着他。应光誉不偏不倚地回视着她:“如何,温师姐,你究竟要不要——”“前辈!”不远处,一道朱红色的身影“腾”地一下站起来。叶含煜虽然没能跟在温寒烟身边,但是自始至终都在默默关注那边的动向。看见空青一个劲往温寒烟身边凑,还时不时飞来几个眼神耀武扬威时,他正和叶凝阳交谈,微笑着险些捏碎手中的茶杯。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叶含煜怎么可能放过。他直接绕开桌边将位置让出来,“您来我这里坐!”应光誉愕然抬眸:“叶少主?”怎么会,叶含煜怎么会这样帮着温寒烟?叶含煜眉梢压下来,他沉下脸时,当真显露出几分只有世家子弟才能有的贵意和气场。“你认识我?”叶含煜看着这个竟敢冒犯前辈的潇湘剑宗弟子,想破了头也没想起来这到底是哪号人物。他索性放弃了,“既然认识,敢问你想越俎代庖,代东幽将我敬重之人安排到何处落座?”应光誉气势一下子弱下来:“我……”叶含煜看向属于陆鸿雪的那处空位:“那里?”“……”应光誉低着头,余光却又看见温寒烟的侧脸。她脸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小丑。一股莫名的情绪烧上心头,应光誉猛然抬起头。“叶少主,您何必戏弄我们,又咄咄逼人呢?您的位置,哪里是旁人能够入座的。”应光誉道,“即便您想要给温寒烟让出位置,也得征得叶家主的同意——”一道声音懒洋洋插进来。“我同意啊。”应光誉脸色一僵,循声望去,“您……”叶凝阳托着下巴坐在一边看了良久,适时加入话题。“寒烟仙子是我的朋友,比起这个臭小子,我倒是更希望她能坐在我身边。”她又指了指身边空位,抬头朝着温寒烟一笑,示意她过来,“不过,叶含煜无需让位,你和空青直接坐在这里便好。”应光誉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莫名多出来的两个余位。“进入东幽时运气好,正巧碰上了几位朋友。正巧我听说东幽的糕点做得不错,便随意点了几个家仆去买。”叶凝阳似笑非笑看着他,“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我劝你,还是早日回潇湘剑宗处乖乖坐好。”她换了个姿势,看也不看应光誉一眼,“说多错多,以免一不小心贻笑大方了。”应光誉低着头,垂落在袖间的双手无声紧攥。半晌,他才应了声。“是。”陆鸿雪回到席间,一道身影安静地靠近他:“师尊。”“嗯。”陆鸿雪淡淡应了声,睨一眼外门弟子座次最后方两个空位,声线微沉,“事情没办妥?”应光誉低着头:“没有,她搭上了兆宜府。”“不可能。”陆鸿雪眼都没抬,想也不想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找借口了?”“师尊,我说的是真的。”应光誉吐出一口气,声音里透出几分情绪,“不相信的话,您可以抬头看。”陆鸿雪皱眉抬起眼,视线掠过兆宜府时霍然凝固了。白衣女子端坐于主座,左边是兆宜府少主,右边是兆宜府家主。两个眉眼相似,红衣张扬的人将她围在中间,后面站了一个一脸郁色的空青,你一言我一语同她说话。简直热闹亲近到不可思议。喀嚓——桌案一角被生生捏碎,陆鸿雪眸光沉沉。凭借他的修为,他不可能感受不到,整个正殿里所有目光都若有似无地在他和温寒烟之间来回移动。不过是碍于他的面子,才没有放在明面上议论。——不,或许他们早已光明正大地当着他的面传音,议论纷纷了。潇湘剑宗的弃徒,怎么能同兆宜府关系如此亲近?那他刻意散播出的传言,岂不是会被动摇得彻底。潇湘剑宗自此便不再能立于道德的制高点。那他要如何才能控制住她?陆鸿雪神情阴晴不定。浑身经脉骨髓都仿佛开始隐隐作痛起来。朱雀台之后他闭关疗伤,这伤势,自然不是温寒烟做的。她造成的那点伤,还不至于让他闭关去养。幽暗寂冷的洞府里,陆鸿雪浑身是血,瘫软在地艰难地喘气。“师、师祖……”他强忍着剧痛,努力爬起身行了一礼,地面上拖拽出触目惊心的血痕,陆鸿雪感觉浑身骨头都被打碎了。黑暗中传来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谁让你杀她的?”陆鸿雪斟酌着小心道:“可温寒烟众目睽睽下刺伤云澜师叔,口无遮拦,已是触犯宗门规矩……啊——”又是一阵剧痛袭来,陆鸿雪呕出一大口血,软倒在地上不住抽搐,像是离了水在砧板上扑腾的鱼。“嘘。”暗处拂过一道流水般的雪白衣袂。直到陆鸿雪彻底安静下来,空气中只剩下他因痛苦而粗重的呼吸声,那道声音才缓声道,“不必追了。”“温寒烟……”他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她还有大用处。”陆鸿雪几乎无法呼吸,自然不敢再多问,勉强吐出一个字来:“那……”“让她走。但,决不能让她真正逃出你的掌控。”陆鸿雪咬牙:“可是……”若温寒烟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九州这么大,他就算有通天遁地之能,身边人却没有,他上哪去掌控她?“让你做宗主,自是看重你的本事,也看重你聪明听话。潇湘剑宗人才济济,找一个能替代你的人——”那个声音轻轻一笑,“我想,应该并不难。”陆鸿雪呼吸一滞:“师祖教训的是。”一声金属碰撞清脆轻响,那人微微一笑,似是满意。“该怎么做,你心里应当很清楚,对吗?”……“兆宜府如今果然同从前大不相同,令人刮目相看。”陆鸿雪的声音不大,但也绝对不算小,其中隐隐蕴着真力。这句话一出,尚未正是开宴的正殿里倏地一静,几乎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他身上。叶凝阳缓缓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