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云登仙步】闪烁着,温寒烟紧随在裴烬身侧:“你知道该去哪里?”“他们不敢去的地方,也只有一个地方。”裴烬一挑眉,“正好,我不是说过要送你一把新剑?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见他并未当真要同东幽老祖斗法,温寒烟提着的心落回实处。她鼻腔里哼出一道气声,故意问他:“不是说要同他一决胜负么?”“那不叫‘一决胜负’,叫‘他胜我负’。”裴烬漫不经心道,“一个闭关天材地宝养了一千年的老妖怪,全盛状态下同我交手。”他嘲笑,“也亏他好意思应下来。”温寒烟觉得好笑:“不战而退,你就不怕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有损你名声?”“我是魔头,又不是什么英雄,怎么可能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再说了——”裴烬转过脸来看温寒烟,染着血的手指微屈,擦过温寒烟脸侧血渍,那片早已干涸的痕迹擦不去,又有血痕印上去,不知究竟属于谁。“我要是死了,你岂不是要孤苦伶仃留在这世上守寡?”他轻轻一笑,半真半假,“我怎么舍得。”他的指腹微凉,随着靠近,温寒烟嗅到一股很淡的血腥气,她也有点冷,或许是受了内伤,又失了不少血,从骨髓里渗出冷意来。破天荒的,她并没有那么想推开。像是两个冰冷的人在雪地里互相取暖。她听得出来,裴烬若是当真败了,很难保证其他人能够信守承诺,放过她。所以他选择亲自陪在她身边。两人不再开口,速度愈发加快,瞬息间便几乎掠到东幽边缘。凭借寻常修士的目力,已经难以捕捉到他们的踪迹,然而这样的距离于归仙境大能眼中,不过是咫尺之间。“故弄玄虚。”司槐序声线微冷,“往哪走?”简简单单三个字,掷地有声,几乎穿透整片苍穹大地,在偌大的东幽寸寸回荡。司槐序指尖微动掐诀,掌心反手向下一压,莲纹金光自他掌心蔓延涨大,悬垂而下的千万把细剑,宛若空气中摇曳的流苏。自天边覆盖而下的灵阵震颤,连带着整片地面都在摇晃。司槐序并未亲临,只一招,温寒烟便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她咬牙勉力回身,这不知是什么阵法,浩瀚威压几乎笼罩了整个东幽。归仙境修士一人可抵千军万马,缩地成寸,若司槐序想,这阵法还可以更广辽,甚至能够笼罩整个辰州,整个九州。无处可逃。不知云澜剑尊的那一剑,能挡住几分。温寒烟指尖刚按上剑柄,便被一只手拂开。“拿着一把断剑,逞什么强。东幽有老祖坐镇,司鹤引将司槐序唤出来,是欺你形单影只,一人一剑成不了气候,有恃无恐。”裴烬挑眉一笑,“他脑子蠢看不明白,但你别忘了,你根本不是孤身一人,哪有当真被他仗势欺人的道理?”“我虽被封印了一千年,但到底也还是归仙境。”裴烬一边笑一边闷咳了几声,摆摆手示意她去身后站着,“一朵莲花罢了,我帮你摘了它就是。”温寒烟皱了皱眉头,却也知道对手是归仙境修士,她此刻的确不该硬撑拼命。她脚步向后错了错,视野里是裴烬几无血色的侧脸,她忍不住又从他身后半步走出来,“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替我逞强。你知道这阵法该如何破?”罡风呼啸,浮动他眉间墨发,裴烬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莲华归元阵。”他脸色虽然苍白,眉目却染着睥睨狂气,“上一次司槐序用这一招的时候,还是一千年前。”“故技重施,不过是再做一次手下败将。”下一刻,裴烬不偏不倚抬手托住莲纹剑雨。轰一声巨响,气浪辐射开来,将周遭瞬息间夷为平地,修为稍弱些的东幽家仆登时被巨大的威压震晕在地,七窍流血不省人事。万千细剑纷然落下,却丝毫近不了他身,仿佛坠在一面无形的墙上,碰撞出千千万万猩红色的涟漪,宛若一场绵延春雨。裴烬立在阵心之下,指尖一点点收拢用力,手背上经络暴起。喀——碎裂的轻响在倾頽坍塌的轰鸣声中,显得极其朦胧,却又在这一瞬如此清晰地印刻上每个人耳膜。猩红的涟漪愈发密集,以裴烬指尖微中心,细密的裂痕四散蔓延,只一息之间,圈圈点点的涟漪连同剑雨莲纹一并碎裂。澎湃灵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四面八方弥漫而去,周围家仆直接被掀得倒飞而出,司鹤引也克制不住被逼退两步。裴烬并不恋战,一只手当机立断拽起温寒烟,片刻不停地掠走。他留下一道意味深长嗤笑,“司槐序,我倒是很好奇,东幽是何时开始改种万年青的?”司槐序眸光一顿,手中结了一半的印猛然停下来。“槐序老祖。”司鹤引急得几乎待不住,却又不敢忤逆老祖,“我们不追吗?”司槐序置若罔闻。万年青便是榕木,是九玄城的东西。东幽向来种槐木,哪里来的榕木?司鹤引见他不紧不慢立在风浪中出神,急得快吐血。“槐序老祖!”温寒烟一阵天旋地转,她本便受了内伤,方才那阵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简直让她伤上加伤。自从离开潇湘剑宗以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受这么重的伤,一阵昏沉之间,她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揽着,脸颊上扑着一阵又一阵的风,吹得刺痛,裴烬在带着她极速向前赶。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倏然一静。温寒烟勉强睁开眼睛,视野刚恢复清晰,便看见深不见底的深渊。一大口血落在地上,不是她的血。温寒烟瞬间回过神来,她忌惮着东幽中人,不敢喊他的名字:“卫长嬴?!”裴烬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唇色比方才还要白,近乎没有丝毫血色。方才他不顾反噬强行催动修为,破了司槐序的莲花归元阵,又破了剑冢外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御结界,眼下心口血气翻涌,几乎眼前阵阵发黑。他不甚在意以长袖抹去唇畔逸出的血痕,咳了几声,声线却很稳:“美人,敢不敢跟我下去?”温寒烟抿抿唇角,没有拒绝,也没有质疑,只是突然有点想笑。“为何每次同你在一起,总是在向下跳。”“恐怕是天意,看在你我情比金坚的份上,天道总是在创造机会,让你我为爱殉情。”裴烬也笑,他咽下一口血,还有闲心开玩笑,“但现在我可没有千机丝,没办法再像先前那样缠着你。”他话音刚落,左手便被托起,纤细微凉的触感绕上来。温寒烟将最后一截千机丝在他们两人腕间缠好,这一段千机丝实在太短,没办法支撑她固定在彼此腰间,每人只够在腕间缠一圈,缠上之后,能够允许他们两人的手活动的空间愈发小,连抬一抬手都做不到。温寒烟指尖微蜷,袖摆垂落下来,掩住她腕间的千机丝:“这次,换我陪你。”裴烬垂眼盯着她,分明这是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候,他却觉得这一眼下的她仿佛发着光,令他忍不住一看再看,不想挪开视线。他修长五指伸展,一把将温寒烟的手裹在掌心,又嫌不够,五指顺着她指缝滑进去,用力扣紧。“美人,待会可不要走丢了。”温寒烟手腕一僵,裴烬的一片衣料划过她手腕内侧,冰冷的触感染上她的体温,像水波一般覆盖上来。她顿了顿,指尖一点点用力,也扣紧了他。“是你不要睡得太熟,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不会等你。”裴烬黑眸浮出几分讶然,他薄唇翘起,“不等我也没关系。”“我会找到你。”……东幽剑冢传来一阵轰鸣,饶是今天接二连三的动静,所有人还是忍不住愕然一声惊叹。“有人私闯东幽剑冢!”“非东幽血脉之人竟敢进剑冢?简直是找死。”“没有东幽传承印迹之人,剑冢内的无主之剑皆会将他认作死敌,片刻不停地攻击,不死不休。剑冢里头除了剑还有什么,根本就无处落脚,恐怕刚进去就得死了。”“……”司鹤引也看见天边拔地而起的虹光,那是有人擅闯东幽剑冢的讯号。他紧绷的下颌放松了些许,对司槐序躬身一拜:“槐序老祖,我们应当不用再追了。他们进了东幽剑冢,剑冢中有那把剑在,他们绝无可能活下来。”“剑冢”二字落地,司槐序回过神,脸色大变。“追。绝不能让他们进入剑冢,尤其是剑冢中的禁地。”司槐序双手结印,一道巨大的光墙自东幽边缘攀升,只一个呼吸间,便将整座东幽笼罩在内,正中心上空九叶莲纹虹光大盛,映出一个“司”字。“道泽印?!”司鹤引愕然抬眸,老祖竟然用上了道泽印?!道泽印只有东幽嫡系长子才有资格持有,拥有此印者,可号令整个东幽。凡身负修为者,见之皆听令,莫敢不从。司槐序无妻无子,司鹤引并非他亲子,而是来自于他亲自从众多东幽旁系中,挑选出的血统最纯的一脉。司鹤引只从典籍记载之中听闻过道泽印,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道泽印一出,整个东幽都会被封锁在内,只进不出,所以非异常时刻,轻易不得擅用。这是出了什么问题?分明无人能逃得出东幽剑冢,不是吗?虽心下狐疑,司鹤引面上不显,恭声应下:“晚辈这便去追。”“你动作太慢。”司槐序冷淡扫他一眼,“给你一炷香时间,带着人来一齐来剑冢寻人。”说罢,他直接破碎虚空,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虚影消散在原地。司鹤引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是。”片刻后,他才站直身,却并未立即去追,反倒飞掠回到临深阁。他还放心不下司珏。院中清幽寂静,日光热烈,槐木葱郁,一切都十分静谧美好。司鹤引神情却缓缓沉下来。刚进院落,还未推开门,他便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