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女咬牙坚持着刺出一剑,这一剑似是从五百年前的黄昏,划破万千山河岁月,直刺入五百年后的九玄城。五百年前连气流都未掀起半分的剑招,今日却几乎勾动利刃般的风卷,铺天盖地呼啸而去。纪宛晴一愣。这当真是她知道的那个“绕惊枝”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另一边面如菜色的三人精神一凛,心底冷不丁重新燃起几分渺茫的希望来。“或许不需祈求苍天,让云澜剑尊顾念旧情,对温寒烟手下留情。”司予栀死死盯着不远处。以她如今的修为,竟然完全看不清两人动作,只能看见两道身影快成了残影,心下不禁一阵惊疑不定。云澜剑尊已是羽化境修士,她看不清也便罢了,温寒烟竟然也如此深不可测。温寒烟现在竟然已经强到——面对羽化境修士时,只需要用最简单的招式,就能碾压对手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返璞归真?叶含煜看得也是一阵心潮澎湃。这便是他不顾一切也要追随的人,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信错人。叶含煜几乎无法预测温寒烟的极限,她曾以合道境修为对上鬼面罗刹而不落下风,紧接着又尽灭浮屠塔,眼下甚至以炼虚境界匹敌羽化境剑修。这世上仿佛永远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昭明剑撕裂空气,并无过多繁杂的招式,以摧枯拉朽之势轰杀而来。云澜剑尊眼神微变,似是自这一剑中回想起什么,眸色深晦,辨不清喜怒。“师尊,我练成啦!”白衣少女兴致勃勃跑过来,高束于发顶的青丝随步伐摇曳,腰间木剑晃动着,藏不住的雀跃。“绕惊枝,唔,学会也不过用了三日,算不得太难。”她笑眯眯凑近过来,见白衣胜雪的男子只双眸轻阖,无动于衷,语气一急。“师尊,您快看看我。”温寒烟一边催促,一边从腰间取下木剑,熟稔挽了个剑花,“我这便演示给您看。”“我在看。”“真的假的?”温寒烟伸出左手在云澜剑尊眼前晃了晃,见他依旧闭着眼睛,丝毫没有反应,不信任道,“您不会在敷衍我吧?”云澜剑尊眼也不睁,身姿挺拔端坐于原处:“你大可以试一试,能否以剑式触碰到我。”“我才不要试。”温寒烟抱剑拒绝,“我又不傻,您如今已是炼虚境修士,我却只是引灵境,您若想破我的剑招,连动一动手指头都不需要……”“我不会动用灵力。”还未说完的话一顿,少女尾音陡然拔高,“此话当真?”“自然。”温寒烟想了想,“那这总该有点彩头才有趣,师尊,若是我赢了,您该奖励些什么给我?”“随你喜欢。”这么说她可就要认真起来了,温寒烟干脆利落,“一言为定!”她刚运起剑招,还未出手,冷不丁感觉如岳般的压力砸落在肩头。温寒烟勉强支撑,双膝却承受不住地自发弯折下来。既然决定了要赌,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就这么认输。温寒烟干脆弃了剑招,反手将木剑插入地面,以剑撑地,艰难将脊背挺起来。浑身却在威势之下如风雨中飘摇的嫩芽,止不住地发颤,摇摇欲坠。云澜剑尊手指向下一点,那阵压力愈发沉重,木剑喀嚓一声断碎,温寒烟直直被剑意按得跌倒在地,脸朝下吃了一嘴的尘泥。她咬牙撑地就要爬起来,浑身却似是被吸附在地面上,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温寒烟挣扎几次,气急看向云澜剑尊,“师尊,说好了不动用灵力,您为何出尔反尔?这是耍赖!”云澜剑尊缓缓撩起眼睫。“站起来。”“您灵力淳厚,我怎么可能站得起——”话音戛然而止,温寒烟撑起半边身子,似是不可思议,又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方才那阵迫人的压力竟烟消云散了。她一骨碌爬起身,不再说话了。云澜剑尊面色不改:“我并未动用半分灵力,只是剑招之间相生相克,我方才所用的‘临风曲’,便是‘绕惊枝’的天克。”温寒烟瘪瘪嘴,没出声。“今日便教你,斗法时瞬息万变,需戒骄戒躁,慎终如始,学得会灵活变通。”记忆中的威压如狂潮般席卷而来,压得她脊背不自觉弯折下去,就连扑上面门的罡风都刺得人脸颊生疼,仿佛要撕碎她,将她吞噬入腹。温寒烟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不闪不避迎上去,身形陡然极速掠向高出,再次凌空斩下一剑。“‘临风曲’我也已经学会了。”白衣少女身形更抽条拔高了些许,脸颊上的婴儿肥减淡了几分,秀丽精致的五官逐渐长开。这一次她学乖了,不再像先前那般横冲直撞,跃跃欲试地分享她的成果。“师尊。”温寒烟情绪比起幼时收敛了许多,言简意赅,单刀直入,“您这一次不如直接告诉我,什么招式克制这一招‘临风曲’。”白衣墨发的男子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桌案上香鼎间冷香袅袅,模糊了他疏寒的脸廓。“只知投机取巧,捷径以行。”云澜剑尊睁开眼睛,“若我今日不在你身边,与旁人斗法时,你也要如此去问?玩心计、耍小聪明,于你堪破大道而言毫无裨益。剑道之妙,存乎一心,你自去将剑式尽数习得,逐一去试。”他最后看她一眼,撂下一句话,冷冷淡淡阖眸下了逐客令。“今日你问我的问题,届时自然能得到答案。”这时温寒烟惊才绝艳的名声已逐渐流传整个九州,她心性虽并不高傲,却也有一股子天纵奇才的傲气在。闻言,她不再多说,转身便回了自己洞府。云澜剑尊话说得轻飘飘,可习得潇湘剑宗剑招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放眼整个宗门上下,寿元耗尽之时,终此一生也难以精进之人也不胜凡举。温寒烟憋着一股劲,她不愿让云澜剑尊失望,不仅是她想要证明什么,更是不愿他以那种平静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失败。他不言不语,不出声怨她,可那种平静之中的失望,反倒比任何激烈的言辞还要伤人。习剑哪里是什么有趣的事,日复一日,千次万次的挥剑,就算浑身酸痛,灵力枯竭,温寒烟也不曾停下,直到她的身体记住每一个动作,就连微小的角度都不偏差半分。她逐渐察觉到规律。潇湘剑宗剑法以快著称,其中招式延延不息,衍衍相生,不息不灭。第三式临风曲极沉极烈,第六式南州雪便极轻极盈。南州雪可克临风曲。眼下距离她问出那个问题,已过去十年。云澜剑尊并未说错,她当年问出的问题,在某一个瞬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答案。“师尊,我知道答案了!”温寒烟在云澜剑尊洞府外停步,层层叠叠的浮云随着她的靠近而自发散开。她大步走进去,在悬垂的飞瀑之下看见她想找的那道身影。“我不仅知晓南州雪能够克制临风曲,还知道什么能够克制南州雪。”温寒烟按剑翻腕,一道清丽剑意自木剑顽钝的剑尖斩出,一剑斩断了流水。“是第五式,清夜辰。”温寒烟反手收剑,被截停的流水失了阻碍,愈发迅疾得奔流而下。浪花翻腾,水珠四溅,立于岸边的白衣男子回身望过来。温寒烟一瞬不瞬地迎上云澜剑尊视线,唇角忍不住上扬。她在等他的夸奖。这一次,她做得总该没有哪里错漏,当得起他一个“好”字。随着时间流逝,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僵硬。云澜剑尊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他眼眸乌沉沉的,这样专注凝视着她的时候,给她一种被吸入某种漩涡之中般晕眩的错觉。温寒烟愣了愣。那道令她莫名不安的视线恰在此时挪开,宛若从未停留过。“过来。”温寒烟抿抿唇角,安静走到云澜剑尊身边。他眼睫低垂,声音低冷,“坐下。”温寒烟乖乖照办,又听他吐出四个字。“闭眼,静心。”飞瀑水流声潺潺,空气里仅余哗啦啦的水声,再无其他。云澜剑尊目光落在悬河水幕之上,水雾袅袅散开。太静了,他再次垂下眼,少女似乎这些日子来实在太累,已靠坐在石块边睡着了,头一下一下地向下点。他衣袖方动,她于睡梦之中挣扎着伸出手来,轻轻落在他袖摆间,扯住。少女纤细的身影在这一刻,似乎与许多年前蜷缩在床边抽噎不止的女孩,严丝合缝地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