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并未开口的恭顺这时冷不丁出声。“您为何不告知她云风的事?”玉流月似乎并不意外他会有此一问,闻言轻笑,意味深长。“天机不可泄露。”她调息片刻,已恢复了不少气力,在恭和恭顺搀扶下起身。还有一件事,等着她去做。*温寒烟自禁制间缓步而出,司星宫浮于天际之间,立于宫阙边缘,宛若置身云海。属于羽化境修士的神识逸散而开,辽阔的空间瞬息映入眼底,枝叶的每一次摩挲,新叶的每一次破土,在她眼底皆清晰可见。不多时,温寒烟便感知到空青几人所在的方位。昭明剑自发出鞘,在她身侧盘旋一圈,悠悠然落在脚边。温寒烟一跃而上,御剑破空飞掠而去。她心下挂念空青几人的安危,心绪却在浮动的风间并不平静,宛若即将滚沸的水。幕后之人究竟是何人。是云风?尽管看上去似乎已板上钉钉,证据确凿,可温寒烟心底总莫名感到几分怪异之处。有些地方对不上。巫阳舟临终之时,艰难挤出来的那个音节,分明同云风几乎并无半点联系。亦或是说,她对云风的了解过少。思绪陡然被猛然扑来的一道身影打断。“温寒烟,你总算想起我们来了?”司予栀整个人都挂在温寒烟身上,她身材纤细,本没多少分量,可惯性太强,温寒烟被她扑得向后一步,足尖一转稳住身形。下一瞬,司予栀便被一只手从她身上撕下来。温寒烟抬眸,红衣墨发的英俊青年一只手拎着司予栀后领,一边艰难地克制着她张牙舞爪的挣扎,一边朝她微微颔首:“前辈,事情处理完了?”温寒烟点点头,在司予栀从“放开本小姐”发展到“我们东幽和你们兆宜府势不两立”的叫嚣声中开口:“我来看看你们。”她转头四周扫视一圈,“叶家主已经离开了?”“刚走不久。”温寒烟停顿片刻,看向空青。白衣俊秀的青年仗剑立在最后面,桑树的阴翳垂落下来,他半张脸都陷落在阴影里,阴晴难测。温寒烟微微蹙眉。叶含煜一只手拽着挣扎不止的司予栀,大步上前推了空青一把:“想什么心思呢?怎么魂不守舍的,看看是谁来了。”他这一拍,像是将一个睁着眼睛沉睡的人拍醒了。空青身体倏然一震,抬起头来看着温寒烟:“寒烟师姐。”他只是唤了一声,声音不算大,也没多少亢奋的情绪,更是一步都没挪动。见空青这副反应,司予栀一时间也停止了挣扎,就着这个挂在叶含煜手上的姿势,狐疑看过去:“你怎么回事?”她半信半疑地问,“从前温寒烟一出现,你不是早就像兔子一样跳出去,恨不得跳到她脸上去,比谁都积极吗?”这句话不知那一处说得不好,空青原本定定站在树下,闻言猛然转过身走了。“哎,你——”司予栀一愣。叶含煜走了一步,又停下来,把司予栀撒开准备重新追过去。温寒烟拦住他。“算了。”她看着空青离开的方向,“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温寒烟知道空青不喜裴烬,但在她起初将裴烬带离寂烬渊时,她也没有预想到,事情有朝一日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她也有自己的难处。如今无论是空青还是裴烬,于她而言都是重要的人,她不能为了谁而去舍弃另一个人。便暂且让空青冷静一番,待他平静到足够听得进话,她自然会去找他把一切心结都说个明白。空青沿着山间小径一路向前走。他心底到底还是过不去,但并非怨恨寒烟师姐。他只是觉得……他只是跟自己过不去。空青一路沉默,行至一处,脚步猛然一顿。他冷冷抬起头。山路尽头,一道锦衣华服,玉冠束发的青年凭风而立。他袖摆被山风鼓动猎猎狂舞,金丝压的莲纹宛若活了过来,栩栩如生地动起来。许是察觉到空青的视线,司召南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抹斯文温和的笑容。“空青?”他满头墨发只以一根发带松松垮垮系于肩头,随着转身的动作被风吹得飞扬而起,“许久未见,别来无恙。”“你怎么在这?”空青脸色原本便不好看,闻言直截了当铿然拔剑,鸿羽剑撕裂空气,直指司召南心口。“不对,应该是你竟然还敢来?!”剑风呼啸而来,司召南笑意却变也未变。就在鸿羽剑尖抵上他衣料,即将穿透华服刺穿他的身体时,他才不紧不慢伸出两根手指。只是两指,便轻而易举地截断了鸿羽剑的攻势。潇湘剑法灵动缥缈,讲究快而精准,空青一击未成,当即凌空旋身一扭,就着司召南这一动作暴露出的破绽,以一种极为刁钻诡异的角度再次刺出一剑!司召南看似动作不疾不徐,速度却很快,并指化掌,手腕翻转,轻而易举再次拦住他的剑势。“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应当还算不错。”司召南微笑道,“可你我阔别已久,今日难得重逢,为何你却不能听我多说几句,偏要同我大打出手?”空青分毫不管他在说什么,一剑未中,便再来一剑,简直杀红了眼,虚空之间剑光交织成一张绵密的剑网,兜头朝着司召南笼罩而下。“你居心叵测,恣意践踏旁人信任,此刻竟还拉的下脸面同我谈交情?就因为你那该死的香囊,险些害死我,更是险些害死寒烟师姐!”空青双手握紧剑柄,自上而下刺出,“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又何尝不知,我这样做,也都是为了你的‘寒烟师姐’着想?”司召南眼神微淡,反手一掌拍出。空青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一阵狂风拔地而起,双脚完全无法沾地,再次落回实处之时,人已经被掌风击飞数丈开外。他将鸿羽剑深深插入地面,勉强稳住身形,抬头眼也不眨地提着剑再次攻上来。“你为寒烟师姐好,便是要将她害死?”剑风裹挟着空青的厉喝席卷而出,“你是不是当我蠢货?!”司召南于剑风中抬起眼,向来伪装得极好的纯良面具荡然无存。他长袖一扫,这一次没有留力,空青整个人仿佛被一道重锤砸落腹部,他呕出一口血,被掀得倒飞而出,狠狠撞在树上滚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空青痛得眼前一片模糊,一双锦靴缓缓进入视野,停在他不远处的空地上。他强撑着想要爬起来,身体却只能在地面上蠕动一下,又咳出一口血来。一片衣摆坠地,似是司召南蹲了下来。“本不想如此,想要同你好生说几句话。”他叹了一口气,“疼吗?忍一忍,你情绪太过激烈,我想,可能只有这样,你才能好好听我说话。”空青啐出一口血沫:“滚。”司召南充耳不闻,自顾自幽幽道:“我说这一切皆是为寒烟仙子着想,这并不是在搪塞你。你那时被蒙在鼓里,可想必现下你已经知道了,那个一直跟在你们身边的‘卫长嬴’究竟是何人。”空青呼吸一沉,冷冷盯着他。“我赠予你们的香囊之中,有能够置他于死地的东西,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提早替你们除掉他。”司召南伸手去扶他,微笑道,“况且,寒烟仙子现在,不是毫发无损吗?”“滚开!”空青一把将他推开。他抹去唇畔血痕,支着鸿羽剑摇摇晃晃站起来。“即便‘卫长嬴’就是‘裴烬’,可他从未害我,更从未伤害寒烟师姐,反倒是你——”空青冷笑一声,眸底一片凛冽杀意,“我怎么可能会相信你的鬼话?即便我不是你对手,但我若今日破釜沉舟自爆元神,你当真有自信能够躲开吗?”司召南眯了眯眼睛。空青盯着他,一字一顿,“再靠近,我就杀了你。”第102章司星(八)清润日光透过雕花窗棂丝丝缕缕涌进来。裴烬懒散闭着眼睛,倚在窗台上晒太阳,一条长腿慵懒微屈搭在窗边,玄色衣摆顺着另一条腿逶迤垂至地面。一道几不可察的脚步声掠过窗边,他眼也没睁:“我这里不欢迎别的女人。”轩窗外,玉流月身披薄雾般的披帛,神情平淡地看着他。她冷笑一声,“司星宫也不欢迎男人,若非看在寒烟仙子的面子上,你今日即便死在我眼前,也不可能得我半分怜悯,更不可能坐在此处同我说话。”裴烬轻嗤:“一千年过去,也没让你的话变得好听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