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烟心头狂跳起来。她想她找到了。这道气息,定然是关键所在。温寒烟牙关紧咬,她感觉自己的视线越发向下,这是闻禅的本能,他几乎没有任何还击之力地屈从于这种力量。几乎是一瞬间,那抹光便几乎消失在余光之中。不可以。温寒烟不自觉攥紧了掌心的墨玉牌。她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只是条件反射地用力,再用力。像是要通过这个动作和淡淡的钝痛,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就在这时,一抹凛冽气息奔涌而来,顺着掌心灌入经脉,瞬息之间直直涌入灵台之中。这气息极其霸道,却并不迫人,冥冥之间,似乎与她早已千百次地相遇,被她本能地包容接纳。温寒烟只停顿了一下,便毫不犹豫敞开灵台,任凭那抹气息如狂风过境般,轰然将那股令她浑身僵硬的桎梏撞得支离破碎。温寒烟顺势咬牙抬起眼,极力朝着余光中那最后一抹寒芒望过去。空气漾起波纹般的涟漪,一面平滑如水的镜面隐在阴翳之中。温寒烟心头一喜,下一瞬,眸光蓦地凝固。她看见镜身上一瞬即逝的纹路。张扬的腾龙傲然昂首,翼若垂天之云,凛然欲飞。第112章云桑(十)温寒烟心神微乱,魇抓住这个时机趁虚而入,将她牢牢缠绕住。这种气息极度冰冷,也极度陌生。但与此同时,熟悉得像是曾经在何处感受过。在兆宜府震颤的暗室之中,在浮屠塔破碎的冰棺外,在东幽狂乱的藤蔓气根间,在裴烬摇曳的衣袂和沉郁的乌木香中……那是昆吾刀的气息。神识之上突然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炽烈的、霸道的,像是一只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强劲地将她托起破开沉沉水面。温寒烟深吸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这才察觉自己整个人都几乎被拽到裴烬怀里。他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在其中,地面上的剪影晃动,属于她的影子已经完全没入另一道高大的阴翳。温寒烟抬起眼,正对上裴烬那双狭长的眼眸。昏暗的火光中,那双漆如点墨的眼睛更显深晦。灼灼的,似是不悦,又似担忧。裴烬指节还搭在她手臂上,温寒烟愣了愣,还未出声道谢,他已慢条斯理收回手。冥慧住持见她清醒过来,脚步头一次有些急迫地走过来。“温施主,状况如何?”温寒烟定了定心神,她沉吟片刻,暂且将腾龙纹的细节隐瞒下来,将其他事情说了出去。她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不仅是震惊于“这世间竟会有如此倒霉之人”。更多的,闻禅昏厥之前所见所闻,同他们预料之中相去甚远。——即云寺中弟子惨死,死状各不相同,唯一相通的便是死无全尸、凄惨至极。然而闻禅所见,竟然只是些琐碎霉运缠身之事。若他并未得救,难不成当真要被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折磨致死?先前那些弟子也是因此而亡的?众人各怀心思,退出了闻禅的洞府。一行人走至分岔路口,默契地停了下来。温寒烟猜到闻思和冥慧住持还欲同她多言几句。即便他们并不知晓她有所隐瞒,但她毕竟是唯一一个亲眼见过闻禅所经历一切的人,他们大多还想多问些细节,共同商议一番。但她眼下心里还揣着事,同即云寺间的因果,在她这一方也已尘埃落定。此刻她更想将心底那团疑云拨开。闻思长老迟疑片刻,正欲上前相邀,冷不丁见温寒烟身形一晃,脸色苍白地向后仰倒。“温施主……?!”他话声刚落,愣了愣神正欲上前去扶,便见温寒烟身后玄衣宽袖的人慢悠悠向前迈了一步。脱力的白衣女子不偏不倚倒在他肩膀上。裴烬任由温寒烟的重量完全压在自己肩头,眼都没眨一下,左手臂不声不响地环上了她的腰。他一把将她扶稳,这才拧眉低头看她。须臾,神情缓缓变得微妙。温寒烟不同裴烬对视,只眉间轻蹙,慢慢朝闻思和冥慧住持行了一礼:“方才搜魂有些透支,我无碍,只需调息一番便好。”人已经为了即云寺的事累成了这样,再劳烦人家便有些说不过去了。闻思脚步顿了顿,看一眼闻禅洞府的方向,又看一眼温寒烟苍白不似作伪的脸色,良久,双手合十轻叹一声:“阿弥陀佛,温施主今日恩德,闻思铭记于心。”冥慧住持缓慢自他身后步出,手持禅杖,眼眸轻阖:“若有需要,即云寺自当有求必应。”温寒烟应了一声,两人便不再多待,转身离开。裴烬低下头,怀中女子依旧苍白着一张脸,虚弱地靠着他。她眼睫低垂,许是风动,在他的角度,甚至能够看见她睫羽细微的颤动。“已经走远了。”裴烬似笑非笑看着她,语带戏谑地评价,“反应很快,戏也挺全。”温寒烟抬眼朝闻思和冥慧住持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即云寺内不得御空而行,无论修为境界,人人的步速都算不得快。确定两人确实已经走远,她透支的神情才缓缓收起,不咸不淡抬头看裴烬一眼。“都说近墨者黑。”温寒烟站直身,“我这场戏,恐怕难及你万分之一。”她方才电光火石间,莫名想到曾经裴烬故作虚弱,实则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心,缠着要她保护的样子。只一个晃神,温寒烟身体陡然一轻,她愕然回神,整个人已经被裴烬倾身一把抱起。却并非是两只手抱着,而是将她像是个孩子一般托起来,她坐在他手臂上,视野瞬间拔高。虽然于时常御剑而行的修士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高度,温寒烟还是忍不住浑身都绷紧了。“裴烬!”她皱眉挣扎了下,箍在她双腿上的手臂看起来松松散散,力量却极大,她随意挣动几下,竟分毫撼动不了。单手抱着她的人气定神闲,闻言只是轻轻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嗯?”,似笑非笑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裴烬’?你在唤谁?”温寒烟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长嬴!”这简简单单两个字,似是取悦了谁,裴烬眉梢一挑,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总算流露出几分笑意。但他依旧并未松开她,只是扬着眼尾应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我在呢。”“你明知道我是装的,我可以自己走。”温寒烟伸手,在她的高度,掌心正好碰到他发顶,“放我下来。”一缕碎发被她拂动,落在眉间挡住视野,裴烬吹一口气,将碍眼的发丝吹开。“我看你很喜欢效仿我,那你下次不如多学点。”他抬起眉梢,“比如把这个也学了。”裴烬毫无松手的意思,温寒烟拗不过他,麻木地看着树影飞退。好在闻禅出事,即云寺内门弟子也总算有了危机感,眼下都被冥慧住持勒令三五结伴守在洞府,四下并无人看见他们破格的动作。她面无表情:“你太重了,我扛不动。”“扛?”裴烬轻笑一声,“分明是如此有情调之事,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就变得这么粗鲁。”他脚步一顿,“不满意?那背你走。”温寒烟注意到,自始至终,他右手都懒洋洋垂落在身侧,半分未用力气。似乎便是从九玄城中开始……她拧眉道:“你的手——”话还没说完,身体又是一轻,温寒烟下意识攥紧了裴烬肩头的衣料,玄衣衬得她手背更显白皙。裴烬将她轻抛一下,又稳稳地接回臂弯间。“只是你分量太轻,掂起来还没几两肉。”他扬唇懒懒道,“还犯不着用上我另一只手。”温寒烟若有所思。她已经记不清先前在东幽对上云风时,裴烬有没有用过右手。从前他虽受荒神印限制,可自他们初遇起,他的右手还是行动自如的。想到这个,她又回想起云风诡异的尸身。她总觉得那并不是云风最终的结局。近日来,她虽身在司星宫和即云寺,却也没有完全放任自己与世隔绝。南州并没有动荡。潇湘剑宗并无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