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腰牌随着他动作摇曳着。裴烬踹完假山,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毫不留恋转身就走。就当是还了那日的恩情。谁知他刚绕过转角,便看见一尘禅师面无表情地站在阴影里,闻声转过身看着他。对上视线的时候,随着一尘禅师侧身抬头,他半张脸自阴翳中回到日光之下。他笑了一下。“裴施主,多谢你方才仗义执言。”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散尽风里。“贫僧……也可以唤你‘长嬴’吗?”轰——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远处传来,地面震颤。裴烬神情一冷,起身看过去。温寒烟没有等到回答便被打断,但眼下却顾不得这么多,她神识铺展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即云寺。也清晰地看见即云寺外浩浩汤汤的白衣修士。为首一人白衣墨发,端坐流云宝座之上。掌心折扇轻摇。第113章乾元(一)剧烈的灵力震荡开来,将整片即云寺上空的佛光都震得摇曳散去。闻禅长老出事,冥慧住持勒令所有内门弟子留在房中,即云寺弟子本便人心惶惶。焦头烂额之下,眼下竟然连即云寺护寺大阵,都仿佛下一刻便要于风雨飘摇之中溃散。即云寺弟子们惊惶探出身来,距离最近的望见门外一片如雪白衣,瞳孔猛然紧缩。“潇湘剑宗的人怎么来了?”“那最前方的……好像是——”铛——一阵钟声轰然荡来,冥慧住持手持禅杖缓步而出,脚下佛光蔓延,铭文闪跃。“云风尊者远道而来,即云寺本该扫塌待承。”他遥遥对上云风视线,眼神微转,扫过他身后浩浩汤汤的人群。冥慧住持单手捻着白玉菩提,眼眸轻阖,“只是不知您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见冥慧住持现身,即云寺弟子长长舒了口气,找到了主心骨,安安静静退回房中。流云纹蒲团悬于虚空之中,雪白的衣袂飘扬垂下,状若浮云。“鹭洲路远,我闭关清修已久,身侧鲜有人声,便随意带了几名弟子路上解闷。”云风把玩着折扇,扇骨碰撞出清脆的金鸣之声。“不过几名随行弟子,冥慧住持何须在意。”他淡笑,“我今日来,是为拜访故友。”冥慧住持没有说话,只是脸色不算好看。云风尊者是九州仅有的三位归仙境大能之一,方才甚至并未动手,不过靠近几分,通身威压便将整个即云寺佛光法阵震荡得紊乱。能被他称作“故友”之人,放眼整个九州,恐怕唯独两人。其一,便是他们即云寺的一尘师祖。其二,便只有——冥慧住持眉心微凝,脑海中浮现起一双冷而妩艳的眉眼。——“若有朝一日,潇湘剑宗师祖云风尊者前来贵派拜访——”——“请冥慧住持做主,即云寺会站在我这一边。”冥慧住持那时还未将此事真正放在心上。云风尊者避世已久,潇湘剑宗与即云寺又并无旧事纠缠,对方何必来此。但没想到云风尊者不仅来了,还来得如此快。原来这一切发展,温施主都早已算到。同归仙境尊者匹敌,于他而言并非易事。只是眼下既然已许下承诺,便一定要将人保下来。“一尘师祖不知云风尊者前来拜访,如今正在予禧宝殿之中闭关禅修,若强行出关,恐损修为根基。”冥慧住持并未提及裴烬,宛若寺中自始至终并无此人。属于归仙境修士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他就连动弹一下都困难。冥慧住持面色岿然不动,一点点地合拢双臂。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动作,他却做得很慢,灵风拂动他宽大的袖摆和袈裟,露出青筋暴起的手臂。云风看着他的动作,但笑不语。良久,冥慧住持双手合十,行了个禅礼。他唇畔逸出一抹血痕,面色却半分不动,步伐也半点未退。“阿弥陀佛。”他淡淡道,“此次乃即云寺招待不周,云风尊者不若择日再来。”云风唇角微勾,神情看不出多少不悦。他还未开口,一名潇湘剑宗弟子二话不说便拔剑,朝着即云寺正门凌空劈下。冥慧住持眉心微皱,捻着白玉菩提的手指猛然用力,菩提子应声自珠串上落下,铺天盖地散开,颗颗之间联结着淡淡金光,兜头将即云寺门楣笼罩在内。与此同时,剑光斩落!即云寺门扉之上金光闪跃,毫发无损。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沉闷的轰响自门前传来。门前那棵参天的千年古树发出一声沉重的哀鸣,五人才能勉强环抱的粗壮树干之上,一道剑痕深深刻入其中。巨树被拦腰斩断,繁茂的枝叶刺入金光之间,缓缓倒在门前阶上,落叶纷纷扬扬落下。白衣弟子收剑落地,眉间搭着一缕削平的碎发,正是应光誉。冥慧住持望着那棵被斩断的巨树,眸光沉冷。此树虽并未生长于即云寺中,可这么多年过去,多少也沾染了几分佛缘。潇湘剑宗此番伐树,是踩在即云寺的脸面上。冥慧住持禅杖轻点,空气之中佛光暴涨,他自其中祭出一枚金如意,甩袖朝应光誉挥出一道劲风。“不知施主此举何意?”佛光瞬息而至,就在几乎碾至应光誉脊背时,一道剑光自上空落下来,将佛光猝然斩碎。云风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应光誉身上,神情微冷,似是不悦。“潇湘剑宗来此拜访,你却如此无礼,将即云寺前千年古树斩断,岂非惹住持不快?”应光誉低着头,抱剑行了一礼:“师祖恕罪,是弟子莽撞了。”说完,无需云风再出声,他便自然转过身,朝着冥慧住持拱手,“晚辈向您赔罪,请住持切莫怪罪。”虽是道歉,语气里却并无多少愧疚之意。“如今这弟子已悔过自新,冥慧住持何必同一小辈计较。”云风望着冥慧住持掌心禅杖,勾起唇角,“潇湘剑宗的弟子,暂且无需即云寺代为管教。”“道歉便一定要原谅,哪里来的这种道理?!”五名即云寺长老自门中走出来,为首出声那人正是闻思。他脸色都被气得泛红,“他一剑斩断了即云寺前佛木,如今就连寺门都被树木拦住,难道只一句轻飘飘的‘抱歉’,此事便揭过不提了?!”话音还未落地,折扇扇骨叮当作响飞掠而出,化作十八道飞剑,于半空中散作一道璀璨的弧线。剑柄处拖拽出长长的流光,盘旋纠缠着,朝着闻思几位长老俯冲而下!冥慧住持眉间紧皱,禅杖在他腕间化作一道金光,铺开一道光幕,轰然迎上如雨而落的飞剑。喀嚓——飞剑接二连三,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穿光幕,几乎是瞬间,结界之上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护体金光轰然溃散。五名长老喷出一口血来,不受控制倒飞而出,狠狠砸落在地,毫无还击之力。“今日不巧,即云寺不待客,寺门受阻倒并不妨事。”云风缓缓笑道,“若非如此,迢迢路远,这些弟子来一趟鹭洲并不容易。我倒不介意冥慧住持请他们入寺品一品佛茶。”说到这里,他视线微转,不偏不倚望向无间堂前浓郁树荫。“长嬴,寒烟仙子,看了这么久,还不愿现身一见吗?”他气定神闲,声音并不大,却隐含着归仙境修士的威压灵力,瞬息间便似狂潮般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无间堂梧桐木下,声音清晰可闻。这声音里蕴着归仙境修士的威压,温寒烟被震得心口气血翻涌。云风果然还活着。她勉强压下去转回头,看见裴烬已云淡风轻靠回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