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喃喃道,“可是这个人,他很有可能会伤害我最重要的人,我该怎么办?”“众生平等,善恶正邪皆一念而起,本无界限之分,因人而异。”那个声音温和微笑道,“旁人认为的恶,未必恶,他们以为的好,也未必好。”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落入耳中,却又钻不进脑子,思绪像是被什么缠绕绊住了,混沌一片。空青眼神木然地抬起头,又听见四面八方而来的声音。“既然你最重要的人,会因为他而受到伤害。那么于你而言,你觉得这个人究竟是善,还是恶?”空青愣了愣,麻木道:“自然是恶。”他转过头,那个人不知何时就坐在他身边,侧着脸朝着他微笑。视野模糊又清晰,昏暗明亮的光点交替,他逐渐看见那张脸清晰起来,变成司召南那张斯文的脸。空青浑身倏然一僵,又一眨眼,看见那张脸又变成平平无奇的模样。即云寺弟子笑着问:“施主,你所说的那个人,他信任你吗?”空青脑海中一片昏沉,像是有什么在里面翻搅,催促着他开口。可他找不到答案。和魔头谈信任,这难道不是最可笑的事情吗?可他又莫名说不出那个“不”字。“……”许是看出空青的挣扎,即云寺弟子好脾气地笑了笑,耐心换了个问法:“他对你有防备吗?”“……或许没有。”“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替天行道,直接杀了他?”这话像是烟雾丝丝缕缕钻入识海中,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空青眼神陡然清明一瞬。“不行。”他斩钉截铁道。杀了他。倘若杀了他……寒烟师姐可能会不开心的。“你是在担心你最重要的人因此而伤心吗?”空青愕然抬头:“你怎么知道?”“自然是猜测。”那张脸依旧噙着笑意,在视野中变幻,时而化作司召南,时而又变得朦胧。“因为你在意她,就会在意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喜怒哀乐,不忍心伤害她。”渐渐地,来人语气越发古怪,佛门弟子悯人悲天的情绪褪去,露出诡异的本相来。司召南缓声道,“可是她对待你呢?像你对待她一般在意吗?”空青陡然抬高音量:“不许你这样说她!她待我很好!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好!”旁人算个什么东西,怎么能这样说他的寒烟师姐?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比他的命还要重要。他……怎么能那么贪心,反过来要求寒烟师姐也这样待他呢?他不该的。空青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然而那个声音语速越来越快,阴魂不散,任凭他如何驱赶,依旧缠绕在灵台之间。语气蛊惑,轻而易举击碎他艰难筑起不久的壁垒,勾起他心底最深处的阴暗。“难道你不希望她的内心里,也能够像你一般?”“即便并非只挂念你一人,却将你当作她最重要的人吗?”空青怪异地沉默下来。司召南看着身边人,昔日那个鲜活生动的少年早已没了踪迹。眼下坐在树荫之下的,面色憔悴,眼下青黑,眼眶深陷着,一双沉沉的黑眸宛若一潭死水,再无半点生气。司召南笑意渐深,他就这样看着空青,耐心地等待着他眼睛里的挣扎一点点消失,最后化作古井般无波,黑沉不见底。“你不想保护她吗?”司召南柔声问。空青毫不犹豫:“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即便是再过强大的修士,也难以避免。”漫天梧桐木于风中簌簌作响,将地面上的阴翳越发扩大,将两人全身都包拢进去。司召南轻轻一笑。“你既然想要保护她,便大胆去做她的英雄,将她从她看不出的危险里拯救出来吧。”“待她清醒过来,一定会感激你的。”*无间堂前,一尘禅师并未再多说,转身化作金色佛光,重回予禧宝殿闭关调息。冥慧住持也很快告辞,眼下闻禅人事不省,闻思等其余五位长老也身受重伤。此番潇湘剑宗前来拜山门,无疑于即云寺而言,愈发雪上加霜。即云寺中人先后离开,无间堂前暮云合璧,很快只剩下两人。“云风今日来得蹊跷。”温寒烟跃下梧桐木,“但我想,多半和即云寺鬼镜之事有关。”温寒烟暂时摸不透云风想法。若当真是云风将鬼镜置于即云寺内,她只能想到他想要凭此嫁祸裴烬。但是这种计谋并无太大的意义,更何况,即云寺中弟子陨落,早在他们到达即云寺之前,便已经发生。而那面鬼镜却自始至终未显露于人前。但若并非为了祸水东引,那鬼镜之上篆刻的腾龙纹,究竟有什么意义?温寒烟又回想起方才同一尘禅师对视的那一眼。她心神微动,反复思索片刻,抬头去看裴烬:“你可还记得我们初到东幽之时——”话还未说完,她声音微顿。一只手覆上她唇畔,温热干燥,染着很淡却很沉厚的乌木香。裴烬倚在残阳余晖之中,周遭暮色四合,他一身玄衣似披着霞光。他向来张扬恣睢又慵懒肆意,唇角时刻噙着笑,眼下眉目间却无半分笑意。裴烬小幅度摇头,“嘘。”他目光落在远处,眸光冷寂,俊美无俦的面容绷得很紧。裴烬骨相五官都偏锐利,只是平时懒散带着笑,才稍显散漫,此刻神情冷肃,便流露出一种极强极迫人的气势。昆吾刀自他袖间钻出,猩红刀光震荡开来,在他身后撕开一条狭长的裂缝。罡风浮动裴烬眉间碎发,露出那双锋锐的眼眸。他二话不说,搭在温寒烟唇边的手向下拦住她的腰,单手将她带入裂缝之中。下一瞬,二人便回到暂住的院落之中。归仙境修士破碎虚空,缩地成寸,但先前温寒烟向来只做旁观之人,此刻却是头一次感受到半步千里。猩红光点散入虚空,回到房中时,裴烬便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他转眸环视一圈。房中空无一人。温寒烟也察觉到了,院中静得不像话,她意识到状况不对,将先前并未说完的话重新按下,转身往外去寻人。她刚走到门边,便撞上司予栀和叶含煜风尘仆仆赶回来。“温寒烟?!”“前辈!”两人原本面如菜色,一见到温寒烟和裴烬,瞬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快步迎上来。温寒烟扫他们身后一眼,没见到第三个人:“空青呢?”“他方才醒过来,什么也没说,突然跑了出去。”叶含煜头疼,又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前辈,没有看好他……”“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司予栀打断他,语速有点快,“我们周围都找了个遍,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真不知道他一下子跑到哪里去了。”温寒烟蹙眉,正欲出门,斜地里伸出一只手,将她牢牢扣在身边。“他比你们安全得多,不必担心他。”裴烬手指轻抚昆吾刀尖,霎时间,刀气震荡不休,猩红色的刀光在房中交错织成一张绵密的网,将整个房间映得宛若盈满血色。一滴血珠被刀光包裹,悬浮于虚空之中。司予栀和叶含煜惊疑不定抬起眼,只见烈烈刀风之中,一人玄衣宽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浑身却邪气四溢。裴烬单手掐了个灵诀,只短短一瞬,虚空震荡,被刀光包裹的血珠轰然破碎,散作万千血光,倏然笼罩了整个房间。下一瞬,那双冷戾的眼睛便看了过来。司予栀和叶含煜身体一抖,下意识不敢动弹了。开玩笑,这可是传闻中那个嗜血妄为,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啊!先前不知晓裴烬身份时,他们只当他是位来历不明、修为莫测的神秘前辈,偶尔敢没大没小几句。现在回想起来,没有一丝怀念,全都是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