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的不是她死在这个时候,要的只是她痛苦。只要她痛苦,裴烬就会痛苦。剑风呼啸落下,温寒烟眼睫颤了颤。周遭声音大大小小,嘈杂又混乱,她仿佛听见空青的悲鸣,她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重于千钧,怎么都睁不开。但剑风唤起剑修的本能。温寒烟意识回笼,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回到身体里,她瞬间明白过来,一尘禅师这是想用她的命,换裴烬最后的自尊。方才幻象之中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如风吹卷,闪跃而过,那些灰败的色泽逐渐染上血色。温寒烟这时才明白,当日卫卿仪对她说,她和裴烬是很像的人。他们都曾失去一切。他们也都咬牙将血咽下去,一步一步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不断地向前走。区别在于,她从未得到过爱,而他得到过,又狠狠地失去。一时间,温寒烟不知道究竟哪一种更痛。裴烬从未提过那些苦难,平日总是懒懒散散笑着,揶揄戏谑,并不正经,却就这样默默护了她一路。这样的一个人,她怎能让他再为她受苦。昏沉间,温寒烟看见裴烬沉默地立在雨中,玄色的衣袂融入夜色。别沉默。做点什么。温寒烟想要开口,身体却陷在一片混沌之中,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灵力更是被死死禁锢着,就连传音都做不到。原来这便是玄都印。即便羽化境修士,也难以于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转瞬间招架。尽管她身负【形神和】,能够自幻象之中追根溯源寻得真相,但玄都印倾轧在她神魂上的震荡,依旧不是一分一秒便能被彻底抚平的。温寒烟脑袋嗡鸣作响,天旋地转,她死死咬住舌尖唤醒几分清醒理智,只是经脉之中灵力毫无波澜,已完全被缚灵锁遏制住。她无法催动【风花沐雨】缓解自己神魂上的伤势。但那又如何?她有伏天坠护体,不过是一剑,她曾经受过那么多伤,她不在乎。只是,但凡司召南胆敢松开钳制她的手,她立刻便能要了他的命。司召南的声音近在咫尺,染着古怪的笑意:“裴烬不愧是裴烬,果然沉得住气。想来你平日里对寒烟仙子如此亲近,也都是故意而为之?”“不过你放心,寒烟仙子虽灵力受制,但到底是羽化境修士。这一剑我会避开她的要害,伤不了她性命,不过是多受些皮肉之苦罢了。”“主上的提议,你还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在下知晓你心无波澜,并不担心寒烟仙子的生死。只是不知羽化境修士,究竟能受得住几剑,血才会彻底流干?”剑风紧随而至。温寒烟感觉到司召南的动作,随着这一剑刺出,他扣在她肩膀上的手不得不松开,眼下只能一只手禁锢着缠绕于她手腕上的缚灵锁。在他拔剑的时候,最易挣脱。冰冷的剑刃几乎贴上她衣料,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温寒烟冷不丁听见裴烬的声音。只有两个字,声线冷冽中漾着几分说不上的情绪,在远远近近的雨声里,听不真切。“慢着。”温寒烟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涌上头顶。她一阵耳鸣目眩,太阳穴突突跳动。慢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意味并不难懂,温寒烟却觉得,在这一刻,她仿佛理解不了这两个字的含义。其中重于千钧的分量压下来,她心口一滞,近乎短暂地陷入窒息之中。他想做什么?当真如一尘禅师所要求的那样,对他下跪?!她温寒烟,从不是个累赘。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弱点。过往和现实,虚假和真实,密密匝匝在温寒烟眼前交织摇曳。被缚灵锁紧紧压制的灵力逐渐躁动起来,宛若汹涌的狂潮,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压制,愈演愈烈,隐隐有决堤之势。司召南眉眼微微怔然。缚灵锁竟然快要压制不住了。与此同时,温寒烟烈火灼烧般滚烫的识海之中,传来龙傲天系统战意浓烈的声音。【该角色符合:残贤害善、阴暗歹毒的恶毒反派。】【任务:请一剑封喉,踩着他的尸体冷笑:“呵,不自量力。”】第122章玄都(二)雨夜滂沱,大雨倾盆将空茫的苍穹拢上一层望不清的雾。身后是雨幕,身前是火光,裴烬的眼眸沉郁,在雨色和火光中更显难辨。在夜色掩映之下,他眼眸色泽显得更沉,看着温寒烟的时候,仿佛压着许多情绪。白衣女子周身被缚灵锁所控,双手被反剪在后,微低垂着头,青丝落在眉间,掩住那双妩媚又清冷的眼睛。千年前那种诅咒一般的阴霾,仿佛在千年后的今日卷土重来,严丝合缝地笼罩住他。裴烬感觉胸腔一阵刺痛,是他不自觉滞涩了呼吸,缺少了氧气的肺腑泛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是因他而受制的。他原本应该能够抓住她,可她却松开了手。温寒烟那时候分明什么也没说,但他们四目相对,裴烬看得见她的眼神。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火光和他的剪影,就像一千年前那样,还有很淡很淡的温柔。她不想让他疼。裴烬最不想记得的事情,最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情,在这个雨夜,像是一千年都未能愈合的伤口,被毫无顾忌地撕扯开,血肉翻卷,鲜血淋漓。这本身没什么大不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骄生惯养的裴氏少主。他不怕疼。但是偏偏是她知道了一切。知晓了他是如何残忍,如何嗜血,如何不堪,如何不眨眼地葬送了乾元裴氏整整三百五十八条人命。她会如何看待他。裴烬不愿再想下去。那道宛若游魂恶鬼的声音,仿佛贴在他耳朵上絮絮低语。“记得要让我满意。不然,她——”“裴烬,你说,究竟是你的速度更快,还是我更快?”余光之中,司召南掌心冷芒破空而落。在一瞬间如岳倾轧而下的压力之中,仿佛有什么陡然绷断。裴烬突然觉得释然。他是个魔头,身负累累血债,通身的凶煞邪气,就连黄泉路阎王殿都不肯收。他不想弄脏她。不想要她怜悯。更不想她因他而受伤。重蹈覆辙。该承受这一切的人本就该是他。裴烬:“慢着。”他哑声开口打断,慢慢地掀起眼皮,朝着一尘禅师投去一瞥。语气里却少了点冷厉,显得更平静。一尘禅师看着他,似乎并不意外,但眼睛里却浮出几分近乎癫狂的光亮。“乾元裴氏果真情深义重。”说到“乾元裴氏”四个字时,一尘禅师语气染上几分古怪的笑意。他没再开口,司召南垂眸狐疑看一眼温寒烟。方才有一瞬间,他感觉掌心缚灵锁微微震颤了一下。那本是再微弱不过的动静,就像是被风吹的,不该引起太多的注意。受缚灵锁困的修士,哪怕是归仙境都难以凭一己之力挣脱出来。更何况温寒烟眼下已被玄都印惑了心智。司召南又盯着温寒烟看了片刻,见她依旧低垂着头,青丝掩映看不清神情,他稍微放心了些,只当方才不过是错觉。他回过神来,微笑着将话接过来。“裴烬,给你三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