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琦服了太医院新配的药汤后,浑身都有力了些。周季萌还在与朝中官员商讨国是,她叫了绿摇,陪着自己出来透透气。
府上已跟之前截然不同。她来到新修建成的林苑,只见里面一些闲散无事的小侍女,在枫树下围坐聊天。
“殿下,可要赶走她们?”绿摇不禁皱了眉。
景元琦望着血红枫叶下,裙摆铺开成蝶翼的少女们,她轻笑,“不必。”
枫叶如火,如血。烈火压上一个个枝头,饱浸稠郁的颜色,靡丽得触目惊心,心慌气短。她起初想起的是儿时的欢笑,再到发现它们是如此红时,仿佛自己也被灼落于树的残叶,最后一眼,入眼的是荒唐又极盛的金绸,要将她彻底包裹,一丝也不剩。
“公主?公主——”
耳畔,所有声响消弭。只有初老的秋草,停留在她眉眼之处。
山围清江,雾沉淮水。而街市里酒旗飘扬,锣鼓喧天。官道畅通绵延十里,从皇宫正门到市坊中心,一路锦绣辉煌,更有书馆雅阁,人来人往。
京中奢靡之风日盛,朝中几次下了节俭令却未见成效。开圣寺门前,皇帝的青鸾车驾堪停。
寺中,箫声新爽,青苔满阶。寺中殿宇肃穆寥落,而殿外山峰却草木葱茏。景令瑰身份不同于普通香客,被引入的是修葺一新的路与禅房。宝塔恍如天宫,孤高巍峨,可一览群山。他本是要供奉些香火,看到此景,熄了其他心思,觉得观此山色也不错。
景令瑰登上了那座七层宝塔。如没记错,她也来过这里。
登上最高的一层后,景令瑰朝下可窥见波涛如浪的山峰,还有不时飞过的高鸟。他扶住栏杆仔细望去,左边,是繁华帝京,其中最大一块地方是他与姐姐长大的楼台宫殿,右边,则是本朝帝陵,附近坟茔累累,寂寞而苍然。
原来,他的一生,就是如此短暂的一段路。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一名内侍焦急爬上来,跪在他脚旁。
“何事,说。”皇帝的声音,也同这片苍茫一样,飘渺平静。
内侍抬头,“昌元公主,病重,恐怕……”
景令瑰先是一愣,而后恢复了无悲无喜的表情。该说他放下了吗……并没有。
“让公主入宫,派太医诊治。”
内侍哆嗦着回,“怕公主受不住折腾,就……”
“你觉得,朕会害她?”
景令瑰似笑非笑。
“臣不敢!”
“去吧。”
他转而继续赏景。只是这回的心态,与刚来时完全不同。
歌钟渐起,塔上临风眺望宫廷的帝王,在宽大的深紫衣袍中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似乎想触及那高挂天穹的金乌,摘下世间灵华凝聚之物。
毕竟,来时形影孑立。
此时,已有珠入椟中。
——
周季萌是次日才听闻公主又病倒的消息的。同时,还有皇帝的口谕,命他七日后,入宫随侍公主。
近日来,朝中动荡未平。皇帝派了一批官员去监视各地封王,虽未直接削藩,但已是逐步限制他们的权力。
他作为天子近臣,自然秉持天子的态度,支持打压宗室。其实心中也不禁想起,以前领兵当太守的日子,亦多受当地宗王限制,多有不便。
照顾公主,倒是让他能清闲一段时间。
进入宫殿,他稍微滞了脚步,抬眼看了那匾额:章华殿。
周季萌掩下莫名的情绪。
“章华”,起初为楚灵王修筑的华台之名。据说章华宫栋连天宇,是楚国强盛时的问鼎之楼。不过被战乱所毁,成了丘墟。前朝有宠妃来自楚地,君王遂修建章华殿,搏佳人一笑。
无论是出自何处,这都不是个尚好的寓意。
尤其是一想到宫廷素来豪奢成风,给公主住的还是宠妃的宫殿,他就愈发感到……异样。
那日他能看出皇帝对他的不喜。他也在旁人的婚礼上见过新娘的母舅兄弟,没有一个跟皇帝相同,对姐姐的丈夫是如此示威。更何况,还是皇室赐婚,陛下究竟有何不满?
刚踏入几步,周季萌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殿内的布置。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处与兰昭的卧房有些类似。
“阿姊,小心些。”
珠帘下,屏风后,传来细细微微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含了一块糖,黏黏糊糊,化也化不开,搅和得连殿中的兰麝香,都遮不住其中的缠绵。
周季萌呼吸都快要停止,心头猛得一跳,疾步走到声音来源之处。
只见皇帝拿着碗,一勺一勺,耐心地给病弱的景元琦喂着汤药。
周季萌松下一口气,叩首行礼,“陛下。”
景令瑰这时熟练地把一块饴糖举起,送到景元琦唇边。景元琦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但眼神落于身后的男子,还是没抗拒景令瑰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