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首先第一步就是要让苏州的邵宗主了却心愿。”
“都事老爷,了却他什么心愿?”
“对老弟你念念不忘的心愿。”
海瑞在舒友良、王师丘和方致远陪同下,在南京城里逛了起来。逛了一大圈,舒友良好奇了,“老爷,你怎么对典当行感兴趣了?见到典当行就进去,一家都不错过。”
海瑞哈哈一笑:“友良,这地方熟吗?”
“熟,这地方熟。以前咱家穷,经常进这里当个东西应急。
有时候穷到狠了,恨不得把自己这张人皮扒下来给当了。只是后来才明白,其实我们已经被它给活活扒了一层皮。”
“你知道这典当行有几种吗?”
“那我就不知道,我知道京师里南城、西城和东城,那家当行仁厚,压榨得少些。”
海瑞缓缓说道:“国朝典当行分民当、官当和皇当。
皇当和官当比较少,皇上秉政以来,皇当和官当合并,改成银行下属的信贷所,搞什么资产质押。
各地当行以民当最多,而民当以徽商开设的最多,其次是晋商,再下来是闽商。三家开的当行,风格不同,一看便知。
只是传统民当收到银行信贷所的冲击和挤压,在上海、宁波、京师、苏州等经济发达的地方,典当行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信贷所,或信贷行。”
舒友良诧异道:“老爷,你怎么连这些都懂了?”
“隆庆元年后,太常寺经常组织京官听这些经济讲座,老爷我每堂课都没落下。”
“老爷,你这把年纪还如此好学?”
“活到老,学到老!”海瑞继续说道,“民当除了徽、晋、闽三家之外,还有释门庙院所开的民当。
前宋元朝,释门开的典当行最多。国朝初立,太祖皇帝严令佛门不得再涉及典当行。于是佛门典当行几经绝迹。”
舒友良嘿嘿一笑,“狗改不了吃屎。这么赚钱的门路,佛门那些秃驴怎么肯罢手?”
“是的。宣德年后,南北两京的敕封护法的皇家佛庙,逐渐开设典当行。京师的大隆善、隆福、功德等院。南京的天界院。都是其中翘首。
不仅质押典当,还违例放印子钱,对百姓敲骨吸髓。
隆庆元年,老夫狠狠收拾过京师的庙观,佛门道观的典当行被老夫扫荡一空。现在剩下这南京的。”
舒友良笑得更开心了,“我就知道,老爷是来砸场子的!南京这帮秃驴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玛德,好好的方外之人不做,不好好苦修礼佛,偏偏打着佛祖旗号,贪恋红尘。佛祖成了他们敛财的帮凶了!
老爷,好好收拾他们。
玛德,我记得当年去典当时,大隆福院的典当行,最他娘的坏!”
走了两个多小时,海瑞一行人到一家小茶馆里坐下。
伙计上了一壶清茶,摆上四碟茶点后就退下。
舒友良用衣袖抹着汗,扇着风,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热茶,烫得猛吐舌头。
“天成典当行、天宝典当行、天晟典当行、天丰典当行,我的乖乖,天界院居然在南京有四家典当行,还都是业内有字号的。
老爷,我们每家都看了会,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啊。这帮秃驴,赚得真不少啊!老爷,你不是说了,太祖皇帝严令不准和尚开典当行。天界院违例了,查他们,狠狠地查他们。
赶紧调海巡营和江防水师的人来,抓了这帮秃驴。老爷,当年我们家也是深受其害啊,被京师的秃驴坑了不少钱。
都是秃驴,南京北京的都一样坏,必须狠狠收拾他们。”
海瑞摇了摇头:“不着急,违例开典当行是一桩。更恶劣的违制放印子钱。”
方致远在旁边说道:“老爷说得没错。典当虽说是被盘剥,可总归你情我愿,我不愿典当,就受不了盘剥。
放印子钱就太坏了。九出十三归,驴打滚,利上加利。乡间大户豪右放印子钱,还不上就收地收房子。
城里放印子钱,还不上就是收房子,典卖妻女。我曾经游荡多地,见过不少被印子钱逼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状。
这么缺德的事,天界院居然做得这么红火。”
舒友良在旁边愤然道:“下次去天界院,我要看看大雄宝殿的佛像,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
要是睁着的,我就要问问,这佛祖怎么有脸睁着眼看天界院这些秃驴,干这么缺德的事。”
王师丘也气得眉毛吊了起来:“老爷,查抄天界院务必让我打先锋。那帮秃驴敢说半个不字,我把他们的山门砸了,假仁假义的佛像推了。”
海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地说道:“不着急,等把证据查实集齐了,我们再好好收拾这些黑心肠的秃子!”
华亭徐府,徐琨慌慌张张地跑进中院书房,找到他的老爹。
“老爷,不好了!”
徐阶正在写信,徐瑛在旁边磨墨。
“慌张什么!”徐阶握笔的手停在空中,抬头不满地看着徐琨。
“老爷,儿子刚收到消息,诸生袁福征、莫是龙等人去苏州城戴凤翔衙门出首,告发我们徐府。
老爷,袁福征可是你故人之子,莫是龙更是受过我们徐府莫大恩惠,他们居然如此忘恩负义!
他们不是诸生,是畜生啊!”
徐阶阴沉着脸,那张满是皱纹老人斑的脸,能刮下一层霜来。
“戴凤翔怎么”
徐阶还没问完,有管事慌张跑进来。
“老爷,不好了,二十几名家人冲进府来,说要找老爷退还投献的田地,还要索回历年缴的佃租。”
徐琨勃然大怒,“什么,这些人吃了豹子胆,敢到我们徐府闹事!难道不知道我们徐府是相国府吗?”
正说着,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叫骂声。
“徐阶老儿,还我的田地来!”
“吸人血的徐府,还我血汗钱!”
声音汇响如雷,气势汹汹。
刚才还大怒的徐琨脸色刷地变得惨白,转过头看着徐阶,哆嗦地问道:“老爷,该怎么办?”
徐阶痛苦地闭上眼睛。
“树还没倒,猢狲们就要散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