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江连横
月冷星稀,霓虹灯在夜空打出一片片淤血似的光。
江家大宅内,李正西双手撑地,跪在二楼书房正中,浑身紧绷,噤若寒蝉。
面前三步开外,江连横和胡小妍一左一右,正端坐在茶桌两侧,俯视着他。
王正南站在左手边,耷拉着脑袋,一会儿瞅瞅西风,一会儿瞅瞅道哥,眼珠转得飞快。
张正东倚在右手边的写字台上,环抱双臂,闷不吭声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怔怔出神。
书房紧闭,花姐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停下来,侧耳偷听。
江连横不是神仙,没法先知先觉,当初自然想不到会是这种原因。
江城海所有的江湖经验,无不来自切身经历。
只要身在关外,就如同鱼在水里,似乎永远无法摆脱鬼子的阴影。
她站在那里,心病似乎好了,又似乎没好,但却很真切地安慰眼前的大侄儿,说:“出事儿也别怕,家里有大姑在呢。”
要是换成其他小弟,知错受罚,合该也就这么算了。
江连横如梦初醒,他理应早有察觉,但又似乎不可避免地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
营口的歪嘴杨,辽阳的老聂,今天下午的那珉,尽管零零散散,但这些辫子似乎一直都环绕在他身边。
“现在,不能让袁大个儿分心。”江连横站起身,披上衣服,“另外,从今天开始,护院的不轮班了,都在家里轮流住。还有,上楼跟你嫂子说一声,用人的时候,先别打了。一会儿再让你嫂子给刘雁声打个电话,让他回来,还有闯虎,对,闯虎也得过来。等下,你先给我备辆马车,我得趁今晚去趟照相馆。”
“我找过他了,他也才知道,不像是装的,佟三爷现在比咱们还慌。我跟他说完以后,手下的招子告诉我,佟三儿现在把信得过的弟兄全都召集起来,给他当保镖呢!瞅那样,有点想要跑路的意思。”
开门、关门的声音互相重叠。
“这——”李正西顿了顿,说,“先前只知道他是倒腾红丸的,但现在看来,好像还跟朝廷有点关系。”
“道哥,你别这么说,我有点儿瘆得慌。”
“东风,把鞭子给他们。”胡小妍转过头说,“你们俩,互相罚!”
诚然,无论是南风,还是西风,他们都是在为道哥着想,但正如江城海所教导的那样,有些规矩,永远不能含糊。
更何况,他们自知有错在先。
江连横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几幅画面。
“等下!”江连横叫住他,又吩咐道,“待会儿再去把袁新法的媳妇儿、儿子接到咱家来住。”
“那实际上呢?”
“小道。”
“到底谁是你哥!”
大嫂厉声训斥,同刚才的态度相比,南风的行径似乎更让她恼火。
胡小妍对此并不满意。
可胡小妍跟江连横一样,重视李正西,并不想让他仅仅是知错,更希望他能明白其中的缘由。
江连横猛地回过头。却见大姑许如清站在楼梯上。
“西风,错是错了,知道为什么错么?”胡小妍问。
李正西咽了一口唾沫,渐渐觉出后怕。
“我听你哥说,那珉对咱家的事儿,全都知道。知道咱家的底细,知道咱家的靠山。”
他立马褪下上衣,接着道:“我该打!确实该打!”
江连横在窗口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问:“钱够不够花?有啥稀罕的东西要买不?馋什么吃的没?”
说罢,他便推开房门,径自拂袖而去。
三人同时一惊,就连张正东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最近缺啥东西不?”
“是,他们确实挺清楚。”
“好!”张正东应声道。
王正南连忙跪着给胡小妍倒茶:“嫂子你消消气,我也该罚,我也该罚!”
江连横想了想,却说:“不用!国砚,这么多弟兄,我最信的就是你了。”
她试探性地问:“西风咋了?”
江连横本打算随便说点什么,打发许如清赶紧回屋睡觉。
接二连三的吩咐,让张正东像是拉磨的驴似的,来来回回转悠。
疼么?
线上的规矩千千万。有些规矩,是说给外人的幌子,为的是文过饰非;有些规矩,却是雷打不动的铁律,为的是帮众齐心。
如此说来,那乔二爷也是旗人?
江连横觉得不像,乔夫人也从没提起过这档子事儿。
“黑龙会?”
不过,无论乔启民是不是旗人,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无比怀念自己家族在往昔的风光岁月,而他必定对朝廷覆灭深感叹惋。
张正东见状,立时扥了扥手上的八股皮鞭,正要走上前时,却又再次被胡小妍打断。
佟三儿虽然没有辫子,但“荣”五爷、“佟”三儿、“那”珉……
江连横上了横劲儿,当即骂道:
“我管他什么黑龙会、八龙会的!在奉天,什么会党也别想压江家一头!”
江连横沉思片刻,嘱咐道:“让书宁坐火车回来,你别坐火车,坐船去旅大。”
“说出来听听。”
“不该越过道哥擅自做主,去调‘和胜坊’和‘会芳里’的人手。”
“道哥,这……这几样,我先干哪个?”
走廊另一边的书房内,李正西的家罚还没开始。
“闭嘴!”
“哦,知道了,老爷。”
……
“啪!!!”
胡小妍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赵国砚问:“道哥,你听过‘黑龙会’没,我在这边查到的消息不多,佟三儿也只知道跟鬼子有关,说势力大到没边儿——”
“现在?”
胡小妍瞪了南风一眼,继续说道:“你不清楚荣五爷到底有没有派花舌子找过其他人,可能找过,可能没找过。假设他们找过,其他堂口也许正在犹豫,正在纠结,然后你突然不明不白地调他们的人,真碰见愣的,你知道是什么结果吗?”
江连横赶忙笑了笑,安慰道:“嗐!没啥事儿,吓唬吓唬他们,让这些人练练。大姑,你咋起来了?饿了?我给你热点东西吃?”
江连横冷冷地开口质问道:“知道因为什么不?”
小花虽说做了小,往好听点说,是姨太太了,但在心里却一直把自己当成丫鬟,所以从来不敢主动要求什么,面对询问,如果不是必要,也悉数摇头。
“那咱们对荣五爷知道多少?”
有些规矩坏了,能打个哈哈,得过且过。
老爹大字不识一个,自然不懂历史,但他好听说书,疃柴的算半个先生,三国、水浒、隋唐、大明,虽是演义,但其中道理却是完全相通。
“国砚,是我,说话。”
王正南听了一怔,当下便明白,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不应该啊,佟三儿也没反应?”
胡小妍使了個眼色,张正东点点头,开门走下楼梯,接起电话——
要真是那样的话,最坏的结果只有一个——逼反!
“说正经的呢!你听我安排。”
这些支持他们的人,最好是颇具影响力的世家大族、乡绅贵胄。
走廊里早已空无一人,但江连横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另一边的动静。
“小道,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么?”
胡小妍当然不怀疑李正西的忠心。
“旗人?”
疼就对了,不疼不长记性,不长记性,以后只会更疼!
张正东应声道:“稍等,我去叫道哥过来。”
胡小妍接着说:“西风,我知道伱是担心你哥的安全,可荣五爷对咱们知根知底,你凭什么确定,他派来的花舌子,只找过你哥,没找过其他人?”
“海老鸮”的心传,不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