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转而看向夜无眠道:“公子,辛稼轩曾说,‘一气同生天地人,不知何者是吾身’。以这个道理推究开去,这位‘不知何’先生,可谓是至明至智了。”
一气同生天地人,不知何者是吾身。
这句诗,似曾相识。
当日长沙大狱中,昏昏沉沉间,心上没有半点思绪,唯余这句诗。
今日再听,夜无眠一时恍惚,仿如昨日。
“自古人家身死,无不渴望有冢,有冢即有碑,有碑即有文。强如大周女帝武曌者,立无字碑一块,坦荡旌心,以表日月,只待后世英雄品评其功过。虽则壮怀如此,后人仍知,那无字碑下,埋葬的乃是她的尸骨。”
花旦在不知何的坟前,拜了三拜,起身笑道:“而这不知何之墓,虽有文,写了等于没写,对方也不打算告诉你墓主人身世,这等淡然孤绝,却是不载于青史的独一份。”
夜无眠动容。
看着那碑文字良久,认不出是何家书体,似颜又似柳,欧公藏其中。恍见赵孟頫,形迹有三苏。
亦不知是何家的古怪书法了。
夜无眠笑道:“这位不知何先生,恐怕是想告诉我们,万物皆不可知;甚至,连不可知这件事本身,亦不可知。”
花旦两眼笑成月牙儿:“我却有不同意见,不知何先生或是想说,天地阔大,吾身不知托向何处。纵埋骨一地,百千年后,又有谁知?不如一开始便不叙名字,不叙事迹,反正迟早要不知何,不如从死的那一刻,就不知何,免得荧惑后人。”
夜无眠淡淡一笑,不作回复,不与争论,最后把不知何的坟墓看了一眼,牵马便走。
花旦紧紧跟上。
“如公子所说,你无牵无绊,无门无派,不知往何处去。可这芸芸众生,须弥芥子,熙熙攘攘,来兮去兮,又有谁能清楚地知道,此身是谁?又有谁能够说个所以然,知向谁边?”
花旦边走边说,一柄拂尘随着步子摆动,下午的风吹起她的髻角,金黄色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平添一抹韵味。
夜无眠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看向她。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