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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少昀总是睡到巳时才起身,然后就到院子去,那里有个孩子,每日卯时起身,拿着把环首刀一刀一刀劈着。以这孩子的年龄拿真刀着实太早,虽然环首刀已经比厚背大刀、柳叶刀、腰刀等轻便,但他才七岁,刀立起几乎与他齐高。
这孩子会先把刀中八法:扫、劈、拨、削、掠、奈、斩、突先各练上一百遍,然后使起入门的“杂家刀谱”。中午过后他会练功,扎马、练气、举石锁,抖更绳,绕着院子跑十几圈,直到力竭,吃完晚饭沉沉睡去。
徐少昀与妻子常问他要不要出去玩,他大部分时候都摇头,除非练武受伤,徐少昀喝令他休息,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休息。不过一旦出门,又像个寻常孩子般,见着什么都有趣,欢喜嬉闹,不住蹦跳。
诸葛悠希望他读书,每日练完功都会点起灯火教他识字。这孩子字学得不少,他娘亲教得很好,但他坐不住,不是忽然站起坐下就是神游物外,诸葛悠本想跟他说你得读好书才能报仇,这说法能激励他,但想了想就觉得不妥,这孩子不能一辈子活着就为报仇,再说自已也实在不好唆使他报仇。
徐少昀一直记得来到安徽住下后对这孩子说的话:“你爹死了,你娘也死了,他们不会回来,以后就是我跟诸葛阿姨照顾你。”
孩子红着眼问他:“为什么你爹要害死我爹?”
徐少昀说不出来,只能对孩子说:“以后别告诉人家你姓彭。你现在姓徐,把原来的名字倒转过来,叫徐威豪,不是彭豪威,是徐威豪。”
“这只是个假名,但你要记得,跟你的真名一样牢牢记住。”徐少昀说道,“这是为了你爷爷好。”
孩子闹了很久,终于妥协,把这名字记下,徐少昀试了几次,无论怎么用本名叫他都不回头才算妥当,只希望父亲不要找上门来。
此后徐威豪每天都勤奋练功。他向徐少昀要了一把真刀练习,徐少昀本不想给,又想这不是拿着恩情阻止他报仇?那不是他的本意,虽然他也不希望徐威豪报仇,但他也知道徐威豪学武不仅是想学。
更是需要学。
昆仑共议后,彭小丐的死讯传来,徐少昀更觉愧疚,瞒着徐威豪不敢说。
他来到院子,徐威豪练刀,他简略打一套降龙拳,然后就准备去市集。以前他不会起这么晚,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像徐威豪一样努力练功,他曾经是父亲寄予厚望的孩子,武功在嫡出的三兄弟中最好,父亲徐放歌曾对人夸耀:“吾家有麒麟儿。但说起办事,他呆过刑堂,当过闽侯分舵主,仗着父亲余荫,年纪轻轻就当上福州分舵主,却始终没遇上什么机会,被人说才干平平。”
似乎每个家里最少都有一个让父母失望的孩子。他听过父亲提起严烜城,也听妻子说起大舅子诸葛听冠,当然也听说过彭家失踪的大儿子。有时甚至有两个,例如冷面夫人的傻儿子唐锦阳和继承父亲唐绝闲散性格的小儿子,江湖上都快没人记得他姓名。
自已就是让父亲失望的那个孩子。
那是五年前,自已才刚上任分舵主两个月时的事,福州遭遇飓风。飓风年年都有,有时一年好几个,但那次的飓风不仅大,且突然,刮得海上的疍家不得不上岸避难。
疍家是福州泉州一带以海维生的居民,又称艇户、坠民,或者连家船民,因为以船为居,空间狭小,睡时必须在船上蜷曲身体,因此还有个难听的名字:“曲蹄”,单听这称呼便知道疍家并不被当成人,而是介于人与畜生之间。他们自成一脉,既无良户,多半也不愿上岸成为良户,据说前几任帮主都曾想安抚他们,允他们垦田种地,但多遭拒绝,只有少数人愿意上岸。后来证明他们拒绝是对的,疍户多半矮黑,形貌与一般良户不同,多遭欺凌,十有八九不是死于非命便是重回海上,几次之后,疍户已经不相信陆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