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慎很快被带进了坤宁宫的正殿。
马皇后还是跟上回一样,很亲切很和蔼,不断的嘘寒问暖,问他的伤势如何了,需不需要找太医再看看之类的,但都被宋慎礼貌回绝了。宋慎恭敬回道:
“皇后娘娘,臣上次回去之后想起,在受伤昏昏沉沉之时,祖父原先曾在臣床边叹息过,说早年间诚意伯曾经给臣批过一卦,在洪武十三年有一场死劫,若是能提早应劫,说不定是福非祸。”
“所以,臣打算在洪武十三年以前都不去考虑这眼睛的事情了,它若能自己恢复当然最好,恢复慢些甚至永远就这么瞎着,也不是不行。”
马皇后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
她顺势瞥向了屏风背后,瞥见了朱元璋不大自在的表情。
别人心里不清楚,她还能不清楚?
什么死劫?
宋慎是宋濂的嫡长孙,这样清贵的身份,加上他出事前本身又在宫里内廷当差、又很有才干,要说他能出什么危及性命的事情,除了朱元璋动手那就再无旁人了。
未来这事儿,多半是丈夫干的!
马皇后轻轻瞪了朱元璋一眼,才收回目光,看向了宋慎。
“子畏,伱心态这么好,能以平常心对待此等大事,本宫看着也欣慰。”
“不过说到这里,其实本宫今日有件事情,倒是想问问你。”
宋慎头皮一麻。
来了!
他就说,马皇后找自己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绝对是有什么事情奔着他来的!
迟疑片刻后,他拱手道:
“不敢不敢,请皇后娘娘直言。”
马皇后思忖着开口:
“其实上次你说了本宫与英儿的事情之后,宫里紧接着就出了事,这倒是也互相印证了部分。”
“后来本宫委婉地跟陛下提到了一些——放心,把你撇干净的那种——陛下的意思是,若有高人可问,不妨问问咱们大明国运相关的。”
“本宫当时告诉陛下,说问的是诚意伯当年的高徒,但没说是谁,他才如此发问。”
“而昨日,丞相有些表现实在非同一般,本宫想问问,他,对大明是好是坏呢?”
宋慎虽然眼睛看不见,也没有见过马皇后长什么样子。
但他现在感觉自己面前的是一尊笑面虎,笑里藏着的全是刀。
背后密密麻麻的汗珠瞬间涌出,宋慎下意识抬起手,摸索着往自己额角擦去。
半晌。
宋慎才问:
“不知,昨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要臣测算事件,总得有个前因才能算出后果来的。”
马皇后考虑着丈夫交代的那些由头,在心里盘算了一阵说法,才缓缓开口。
“是这样……”
“先前你算出本宫与英儿大约都要死在洪武十五年,这事儿本宫很忧心,于是想法子跟陛下提了提,说服他让所有藩王都回京城来,十年内不要去封地了。”
“毕竟太子如今只有英儿这一个孩子,你又说太子妃又血光之灾,这一个不好,就要出大事。”
“明白这意思吗?”
宋慎本来情商没那么高,但他知道后续历史,自然能领会到这些上位者担心的是什么。
朱标的嫡长子朱雄英如果夭折,那势必要在第三代中选择其他继承人,而如果太子妃也去世,其他侧妃生不出孩子,或许就要从藩王之中过继一个,再然后,等到这过继的孩子登基,他的亲生父亲会不会有什么骚操作,那就很难说了。
要是让这个藩王还身处封地,有兵权有人手有后勤补给,事情就会往着不可收拾的方向一路狂奔。
这也就是为什么马皇后会选择让藩王全部回京的原因。
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真的内乱要好吧。
他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为皇家的考量而心惊,同时也拱拱手道:
“臣晓得。”
马皇后满意一笑,又接着说道:
“召藩王回京这件事是前提,陛下昨日下了圣旨,而燕王是第一个被召回的,他跟太子关系向来不错,最好说话。”
“而昨日因为你算出了燕王妃的身孕,他们匆匆回宫找太医挨个诊断,才断出燕王妃有孕不足一月。”
“这自然是好事,大喜事,可哪怕撇开宫中不谈,普通百姓人家里,媳妇有身孕也是足三月后才会跟别人说,免得犯忌讳,而昨日召回藩王的圣旨一下,徐家那边门槛就差点被踏破,帖子雪似的来,其中就有当今丞相胡惟庸的拜帖。”
“他的拜帖中,明明白白地说,想当面恭贺燕王府中喜事。”
“你说说看,若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怎么能几个时辰就知道燕王妃有了身孕的事情?她一下午可都在东宫呆着休息呢。”
宋慎心里暗骂胡惟庸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难怪洪武十三年朱元璋会弄死他,弄得血流成河,就他这么个搞法,哪个皇帝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对朝廷掌控欲极强的开国之君朱元璋?!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现在是真希望胡惟庸能早点死,最好提前死,免得血溅到自己身上来!
马皇后接着说:
“——所以呀,子畏,你放心大胆地算,不管是国运还是胡相,你说的话只有如今这坤宁宫里的人知道,宫人都被遣出去了。”
“上次你说的那些事情,哪一件放出去不是骇人听闻的?可本宫没有卖了你吧?”
“不管你今日算出来了什么,本宫都会换个说法告诉陛下,决不会牵扯到你身上来。而以后若是你有事,你家有难,本宫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忙。”
好好好。
宋慎就差在心里给马皇后比个大拇哥了。
这是一棒子加个大红枣,一套丝滑小连招,他不接也得接下来!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拱手叹道:
“那,臣就真的说了?”
马皇后一锤定音:
“但说无妨!”
宋慎也不瞒着了,道:
“虽说这卦象最好是算人不算己,但臣曾经算过跟胡相有关的事情,发现有一根死线与臣缠得极紧,也发现他三年后必死无疑。”
“说您能听懂的,那就是胡惟庸胡丞相他在洪武十三年,或是在此之前就会身亡,并且带来滔天杀孽,这杀孽也有臣的一份,若臣没有瞎,大概那场死劫就会应在这一次滔天杀孽里头。”
“前前后后因为他,连带着死了数万人。您或许也想到了,这件事除了陛下不可能有其他人能做到,也就是说,陛下会在清算胡惟庸的同时,顺手清理掉诸多人。”
“自胡惟庸死后,中书省废了,也再没有丞相这个官职了。”
“不论事情如何改变,他会死这件事,没有任何转圜!”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