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其实不怎么信,可他没有选择,只能相信。
他沉默着拱手行礼谢恩,又再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皇后娘娘是真想将臣那外孙女赐婚给宋慎,还是试探?】
朱元璋瞥了一眼,摇摇头。【可以是试探,也可以是真的。看宋慎自己如何抉择,若是他铁了心不愿娶,那谁也没办法,我们不可能逼他做事。】
…………
坤宁宫殿内。
马皇后盯着宋慎良久,而后缓缓道:
“子畏,你要是不想的话可以直说,本宫不会逼你的,这也不是官面上说话,不是陛下在同你说话,你既然将本宫当做长辈,就说点自己心里所想。”
“你受伤昏睡那段日子太医天天去,你的医案本宫也看过的,别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显然,马皇后是有点生气了。
宋慎在心里来回寻思片刻,确认了她生气的原因。
——好像,真是因为自己拿身体当借口胡说八道,所以生气?
这是真的关心自己?
宋慎愣了一下,难免有点感动。来到大明之后,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不少,但是真心实意关心他的长辈,除了宋濂之外也就只有马皇后了。
既然如此,宋慎牙一咬心一横,低头诚恳道:
“回皇后娘娘,臣知错,臣之所以方才胡说八道……的确是有些担忧的。”
“谁都知道,当今丞相在微末时是被韩国公提拔上来的,照理说,他们之间还有点师生情谊。而如今丞相似乎是铁了心要同陛下作对,韩国公纵然置身事外不去理会这些事,也不出头,届时陛下发火却不会管他真的有没有掺合。”
“臣没什么远大志向,但臣惜命。”
“这条命本就是从阎王爷那儿捡回来的,臣听说,当时太医都一度以为臣醒不过来了,如今还好端端活着已是幸事,臣不想被扯进这些事情里,更怕牵连家人。”
“所以,臣斗胆,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臣这眼睛恢复前也绝不会娶妻,既不愿耽误好人家,也不希望宋家被其他人家牵连,即便是曾经那位岳家朱侍郎也一样。”
马皇后叹了口气。
她知道,宋慎这是打定主意就不会再松口了。
虽然没有看到屏风后头在说什么,她现在也能猜到,历史上李善长的结局恐怕非常不好,否则宋慎也不会避之如蛇畏之如虎。
可是,李善长毕竟是从很早以前就跟在朱元璋身边的人,这老家伙她也很熟悉,没有太大的野心,能犯下的最大罪过,恐怕也就是心软。
或许是包庇家人被连累,或许是包庇胡惟庸,总之,李善长自己干不出来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没那个心性,也很拎的清自己几斤几两,不可能自以为是地认为凭他们这帮文臣就能逼迫朱元璋做什么。
私心里,马皇后还是想捞一捞李善长的。
“子畏呀,本宫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也知道你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牵连家里,但换个想法,给你和李家外孙女赐婚,其实也是件好事。”
马皇后斟酌着劝道:
“你想想看,韩国公老迈,容易被人蒙蔽,听信自己亲近之人的言语,或许就会一时糊涂作出些什么事情来。”
“这是人之常情,但本宫并没有说这是对的。”
“若你能同他家结为秦晋之好,有了外孙女婿这身份,说话是否也方便许多了?”
“说实话,本宫知道他的一些事,也想过劝告,只奈何没有机会。他不是那么固执又有胆子的人,有时候只是差一个提醒,或许事情就会完全不同。”
“陛下自然也希望韩国公站在自己这边,若你能将他给劝明白,这也是大功一件……日后再有什么,本宫也更好替你说话了,你懂这意思吗?”
她说得隐晦,又不那么隐晦。
说白了就是,如果宋慎跟李善长的外孙女成婚,就有一个身份说得上话,就算李善长被家里人给蒙蔽了做些糊涂事,宋慎也能借着这层身份给劝回来。虽然听着有难度,也很没必要,但这是朱元璋希望看到的结果。
宋慎仔细回忆了一下。
历史上,李善长逃过了两次。第一次是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案发后朱元璋没有追究他这个提拔了胡惟庸的人,该怎么就照常;第二次则是他弟弟李存义出事,再次被牵扯进胡惟庸案中,而朱元璋依旧没动李善长,甚至李存义也只是流放了丢开,没有砍头。
所谓事不过三,第三次,也就是洪武二十三年李家被抄家灭门那一回,算起来朱元璋恐怕也是忍无可忍了。
史料上记载的事情是真是假未有定论,但从这三次看来,至少朱元璋是给过好几次机会的。
他的免死金牌起过作用,而非后世开玩笑说的一样,洪武朝的丹书铁券等于催命符。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玩意儿,李善长的危机意识才被削弱了,以为区区丹书铁券可以保住自己和子孙后代终身荣华。
马皇后说的是实话——
如果能够让李善长悬崖勒马,那么做到这件事的自己,一定是大功一件。
若李善长站在皇帝这边,胡惟庸这个现任的中书省左丞,威望可不一定有李善长这个退休老头说话好使啊。
宋慎这下是沉默了。
他很纠结。
都说富贵险中求,他也知道,自己要是能改变李善长的站位,那么胡惟庸案的格局就会发生巨大转变,这么大的蝴蝶效应,很可能就直接把宋家给扇出漩涡中心了。
但他要是不答应这事儿,直接选择不沾边,现在又已经跟马皇后提前报备过朱梦炎的事了,也有很大可能逃过一劫。
这玩意儿,咋选啊?
“皇后娘娘,臣……想回去考虑一下。”
良久,宋慎拱手道:
“这毕竟是婚姻大事,臣知道您是在替臣考量,但臣还年轻,许多事情有些想不清楚,所以,还是想跟祖父好好商量一二,娘娘可否容臣过几日再回话?”
这一次,马皇后没有逼他,只是和蔼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你的忧虑是正常的,这事不急,若你考虑好了,再来同本宫回话就是了。”
“你祖父不在应天,你心中忐忑是应当的,不怪你,不怪你。”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