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1 / 1)

??“走。”熟悉的嗓音在头顶上方说。

??四面八方灼烧热浪滚滚,许多声音在周围大声呼喊,她被抱着疾步冲出一段路,灼烧窒息感褪去,步速也减缓下去。

??“娘跟着我们走。”应小满揉着刺痛的眼睛说。

??其实来人冲入火门的第一时间,她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一个人影轮廓,已经猜出来人是谁。隋淼隔门喊了一嗓子“郎君”,她当时便笑了。

??“你娘跟着我们走。”抱着她的郎君终于开口说了个长句。果然是七郎。

??眼睛薰得睁不开,应小满索性闭着眼,摸索着伸出手臂,环绕住郎君的脖颈肩膀,薰得滚烫的两边脸颊轮流地蹭他湿透的衣襟。

??周围还是热,但呛人的浓烟开始渐渐减少。他们正在迅速离开火场中心。

??“头发衣裳都是湿的。”应小满闭着眼摸了几下,咕哝:“你身上浇透水了。”

??晏七郎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刚才短短那声“走”里的紧迫消失,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不止浇透了水。”他淡定和她说笑,“还被个火海里逃生的小娘子,拿手上涂抹防烧伤的厚厚一层湿泥糊了满脖子。”

??“……”应小满急忙缩手。

??指腹互相捻了捻,可不正是手心手背涂满了厚厚的湿泥。

??平日总把自己打理得干净齐整的七郎,眼下衣裳头发湿透,脖子沾泥,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她赶紧抬手拿衣袖摸索着四处擦一擦,“脖子擦干净了没有?”

??晏七郎任凭她四处擦,擦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回一句:“脖子上的泥擦去一层,又新糊了衣袖上的烟灰上去。”

??应小满:“……”

??扑哧,她的脸埋进湿漉漉的衣襟里,闷声笑起来。

??几句话功夫,周围灼人的热浪感也逐渐消退了,前方隐约传来人声。

??耳边传来义母的哽咽呼喊:“伢儿,我家伢儿出来了没……”

??“娘,我好好的!”应小满抬高嗓音喊:“七郎冲进火门把我扶出来了。”

??义母激动的啜泣声传入耳朵,又哭又笑。

??应小满的声音也早已哑了,但她就是忍不住地笑。

??前方的人声越来越大,隐约能听到阿织的哭喊。

??小丫头尖利的哭喊掺和着沈俊青时断时续的抽噎声,在夜风里传的远。这一大一小两个还蹲在巷口抱头痛哭。

??他们离巷口围堵的人群已经很近了。

??应小满惊觉自己还被晏七郎抱在怀里,挣扎着下地。晏七郎拗不过她,改为半扶半抱:

??“你眼睛被烟熏得看不清,无需勉强,我扶着你出去——”

??几个脚步声匆匆忙忙走近。

??火势惊动各方,顺天府尹半夜从家中赶来。在顺天府几名主事官员的簇拥下,急匆匆上前告罪:

??“下官方才听闻晏少卿火场涉险,惊恐万状。所幸吉人天相!晏少卿临危决断,于火海中勇救百姓。下官定要将晏少卿今夜的义举写入奏表,上奏朝廷——”

??几名通传急令的大理寺知事官也正好回返。其中一名匆匆走近,站定在晏七郎面前回禀:

??“晏少卿,卑职等已经奉命急令全城各处望火楼救援,其中两处已经赶来救火!还有两处即将赶来!”

??已赶来的两处望火楼主事官员同时大步上前,站定在晏七郎面前争相回禀:

??“下官城东望火楼知事官,奉大理寺晏少卿命,携我处潜火兵八十八名赶来救火!”

??“下官城西望火楼知事官,奉大理寺晏少卿命,携我处潜火兵百二十名赶来救火!”

??晏七郎:“……”

??应小满:“……”

??晏七郎一个人捂不住那么多张嘴,犀利阻止的眼神才扫过面前一两个,四面八方都响起“晏少卿”的呼唤。

??“……”他哑然片刻,低头去看怀中半扶半抱着的小娘子。

??才出火场,就被灌了满耳朵“大理寺晏少卿”的应小满僵硬地站在原地,半晌恍惚地说,“啊……?”

??晏什么少卿?什么大理寺少卿?谁在七郎面前喊大理寺晏少卿?

??啊?啊?!

??第50章

??深夜一场耸人听闻的泼油纵火大案,消息不胫而走,哄传京城各处街坊茶肆,甚至惊动了皇城里的官家。

??一场火灾陷进去十几条人命,受灾民户中还有三四户是有品阶的京官人家,顺天府慰劳的官员络绎不绝,顺天府尹亲自登门挨家慰问。

??受灾第二天就紧急发下大批的赈济米粮,锅碗用具,暂住的帐篷,防暑防瘟疫的药丸。

??做法事的僧人道士接连请来两三拨,烧成废墟的七举人巷两边,东边一排大和尚念经做法事,西边一排老道士打醮做道场。

??应家人口少,只领到一顶牛皮帐篷,好在这顶帐子大得很。

??给应家拨的暂住地段也好,距离七举人巷不远处的一块朝南阴凉地,头顶一棵枝繁叶茂的白杨树,白天遮阳不热,晚上通风,走出百来步有一口水井。

??顺天府负责安置赈济的主事官员对应家态度殷勤,一天跑仨趟,此刻正在帐篷外和义母说话:

??“……各处安排得可妥当?应夫人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直言,本官即刻安排……”

??“哪里哪里,应夫人太过客气。应家和晏少卿交情深厚,本该多看顾些,呵呵……不敢有负晏少卿的嘱托,应该的,应该的……”

??牛皮帐篷里放两张木板床,靠木板床放一个矮几,矮几上放着一碟清洗干净的紫葡萄。

??阿织的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抓得满手的葡萄,递给木床上坐着的应小满:“阿姐,你也吃。”

??应小满心不在焉地吃葡萄。

??葡萄便宜。这几天家里天天吃。

??家里也只吃得起葡萄了。

??火场里来回一趟,她侥幸只灼伤了手,腿脚无事。火势扑灭之后,她和母亲回了一趟家,翻捡残余物品。

??比起西边几户人家来说,应家屋宅未烧垮塌,房顶大梁好好地撑着,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大幸中的不幸,挂在正屋檐下放钱的小吊篮……烧了个干净。

??家里的纸交子都放在吊篮里,十几贯面额的交子随火而去。

??篮子里两贯铜钱倒还在,连同竹篮子烧成一大团黑糊糊,要用的时候一文钱一文钱地往下抠。

??家被烧了,羊肉铺当然出不了摊。

??晏七郎派人接连来了许多趟,送钱送物件,应小满躲在帐子里不见人。

??晏家曾经给义母看诊的妙手郎中登门,应小满还躲着不见,被义母拉出帐子看了烟熏的眼睛和手上灼伤,只收下几包外敷药,其余送来的物件还是推拒没要。

??如此三五天过去,应小满休养得差不多了。

??受灾后无事可做,阿织小丫头坐不住,她索性从那一大团黑糊糊里抠出百来个铜板,带着阿织出去街上转悠。

??原打算买些便宜的夏季时令鲜果子,给小馋猫甜个嘴儿。

??路过五月里曾经咬牙买过葡萄的同一家摊主处时,她心里一动,似乎有人跟她提起过,京城葡萄最近降价得厉害……

??应小满鼓起勇气过去问摊主:“你家可有什么便宜鲜果子?越便宜越好,一贯钱一串的贵价西域紫晶葡萄不要。”

??那家摊主乍见她这十几岁的小娘子,表情倒像是见着自家二十年没见的老娘似地,老泪纵横地抱出一筐紫葡萄,直接往她怀里塞:

??“终于把小娘子你给等来了。小的从前糊涂,西域紫晶葡萄这等贡物,小的哪有本事私卖?都是胡乱瞎说,小的赔罪!这里整筐都是城郊庄子自种的紫葡萄,便宜得很,不敢收钱,小娘子整筐拿去吃!”

??应小满:?

??上街一趟,揣着百来个没花出去的铜板,莫名其妙拖着整筐摊主白送的又大又甜的紫葡萄回来。

??给受灾的左邻右舍挨家挨户送葡萄,还剩下半筐。

??坐下来和阿织洗干净,两个人哐哐地吃。

??又香又甜的紫葡萄也不能除尽耳边嗡嗡的烦恼之声。

??帐子外头的顺天府官员还没走。一句句转弯抹角,和义母旁敲侧击:

??“贵家小娘子和晏少卿似乎交情不浅呐……不不不,夫人太客气,晏少卿当夜将令爱抱出火场,许多人亲眼所见,绝不会错,哈哈哈……斗胆敢问一句,不知是否好事将近……本官定当送上贺礼……”

??滋一声轻响,应小满捏爆了手里的紫葡萄。

??汁水流了满手。

??帐帘唰得掀起,她对尴尬不知如何应答的义母说:

??“娘,别理他,进来帐子歇着!”

??顺天府官员的笑声一停。

??原本只是义母一个尴尬,现在成了两边面对面的尴尬。

??随即两边尬笑着,一个客气赔罪,一个告辞离开。

??义母尴尬的次数多了,人倒也习惯,回来帐子里吃了几颗葡萄,总归舍不得数落冲进火场救她的乖女儿,只委婉地劝她:“毕竟是个官儿。咱们平头百姓家的,客气点总不会错。”

??又吃两颗葡萄,义母自己接下去说:“不过你两句话把人顶走了也好。我越琢磨越感觉不对。他们嘴里的晏少卿,晏少卿,说得是七郎罢?怎么听他们说话,像个很大的官儿?”

??应小满没吱声,心想,管天下刑狱事的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官儿。主管京城治安的顺天府尹才七品!

??正七品和正四品别看只差五级,许多六七品的官儿一辈子都升不上五品官阶,正四品的官儿能不大么。

??但许多官儿口口声声称呼的“晏少卿”三个字,和七郎的脸牵扯在一处,顿时叫她一阵心浮气躁。

??嘴里嚼着的葡萄都不甜了。

??“别提他。”她恼火地说。

??又郑重地对阿织说,“以后七郎来,不许搭理他,不许给他掀帘子,更别跟他说话。”

??类似的话,阿织听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再没有头一回听说时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大反应,反倒继续淡定地吃葡萄。

??“阿姐不许我跟七郎说话,因为阿姐自己要跟七郎说话吗?”

??应小满反应很大地否认,“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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