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疑点
雪簌簌而落,摊在地上的积雪已能掩去脚踝,但幽州城下依然是热火朝天的景象,或者说,是一列列流民在监工的督促下,形如走肉般运送着土石、奋力疏通着护城河……
城里换了主政官,数十万人都已知晓,说是是替那位汴梁的朱家皇帝代天巡狩,虽同样在以工代赈、发放救济粮,但许多举措却与那位萧军使大为不同,如在这种天气下,萧军使多少还是会顾惜民力的,不会这般催促工期,起码冒雪之下,也有一份热腾腾的稀粥喝一喝。
有人说,盖因新来的主政官是梁人,自不会顾忌他们燕人的性命。而萧军使却是燕人,对待家乡父老,怎么也会有一份恩情存在。
虽说萧砚是燕人的说法不知是从哪最开始传出来的,但人人都这般说,若是追问,其虽然不能说个明白,但就是敢赌咒发誓。
“萧军使若不是燕人,焉能对俺们燕人这般好?不说在这寒冬给了一份活计,给俺们吃食、工钱。便是让那些兵爷安安分分买东西给钱,又是哪个军使能做的出来的?你是没看见,那些跟什么天使来的汴梁兵,买俺的冬菜就是过抢!”
“他们在俺们这买东西,像是俺们向他们上贡似的,呸,若不是刘家不争气,若没有萧军使打了几场硬仗,轮得到他们汴梁人在俺们这耀武扬威?那汴梁来的天使也没把俺们燕人看在眼里,要俺说,就该……”
“嘘嘘嘘!想死啊?快莫说了……”
人流涌动,有人两手满是冻疮,脚跟也被冻得没了知觉,却仍不得不拖着土石走向城头,嘈杂中,是数不清的牢骚声。
若说之前还是以工代赈,到现在,重新修缮幽州城这件事,已成为一件苦役。因为有传闻言,说是朱家皇帝在开春后,或会巡视河北,而那位主政幽州的李公则一定要在开春前让满目疮痍的幽州城焕然一新,以迎天子。
故就算天气越来越冷,甚而已临近春节,每天也都会有许多人被征召,汇入城头上,但往往也会有不少人累死、冻死在城下。
雪,实在太大了。
几骑淋雪从北面南下,见到的便是此景,漫天雪色中,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攀附在城池四面,在脚架上、壕沟内如蚂蚁般劳作着。
因劳作而生的热气,却在这般的冰天雪地中,被寒风一吹就散。
“不应该早就停工了吗?”
护卫头子付暗一脸错愕,不由自语发问。旁边的几个不良人也无人能够回应,都只是皱眉思索,进而看向最前面那人的背影。
几骑最前面,萧砚披着斗篷,头戴斗笠,形同普通人一般,故就算这位无数人心心念念的萧军使出现在幽州城下,也没有人能够认出来。
萧砚扫视了一下四野,摇了摇头,平静道:“我现今已不是幽州节制留后,李振既然为幽州主政,便没有再让我插手的道理。我让停工,不见得他也会有此意。”
“呸,什么鸟人,就没把百姓当人看。”有不良人愤愤道。
萧砚吐着白气,指着城头上负责监工的一些官吏,道:“此人的目标不是百姓,是我。他很谨慎,在短短几日内就颠覆了我在幽州的根基,他任用自己带来的官吏派发任务,为的就是削减我在幽州的影响力,焉能顺从我留下的命令。”
“……”几人都是一时无语。
事实上,纵使是他们,这会也已经反应过来了。李振与康怀英从汴梁来,这两个几乎是人臣之极的人物特别来此河北一趟,为了彰显朱温的殊荣是一回事,为了提防打压萧砚也是一回事。
萧砚立了大功,朱温看重他是事实,但玄乎就玄乎在,这一战几乎仅有萧砚一人有功劳,葛从周、朱汉宾二人差不多就是陪跑的两個人,重重犒赏只能落在萧砚身上。可以说,在汴梁朝廷接管河北之前,燕地只有萧砚一家独大。
朱温在欢喜之后,自然也会担心萧砚会割据河北,或造成尾大不掉的隐患。说白了,朱温在看重萧砚之余,也会产生更多的猜忌,这是朱温的特性,尤其是他越来越老了后,猜忌这个特性便愈加明显。
李振与康怀英都是文武中的前列,又是朱温信重的老臣,完全能够代替他暂时看好河北,他们两人也有足够的身份、能力、名气,瓦解掉萧砚在河北的一切根基,然后才能掌控、削弱燕地降军,从而彻底削减河北的隐患。
好在,自家校尉早早就有了安排……
包括付暗在内,所有不良人在想通关键处后,在后怕只余,也纷纷庆幸起来。
而在城头上,那些个官员也终于注意到了这几骑,特别是在看见其中有人骑马指着他们说话,马上就稍有些不满。
他们居于汴梁时,头上掉下个蚂蚁都可能把他们砸死,几乎是仰人鼻息过日子。现今被李振带来任河北官员,虽说是远离了中枢,但作为胜利者,他们在这里得到的权力也是在汴梁无法想象的,便也迅速习惯了这种对数十万人颐指气使的日子。
这会眼见几个燕地土著在那里指手画脚,一副随意的样子,当即就要遣人去盘问这几骑是什么来头。
纵使是萧砚几人都佩了刀剑,但他们也不带怕的,这些时日多少燕地大族子弟看见他们,还不是毕恭毕敬的?作为胜利者,汴梁的官员在幽州,天然就有一种身份优越感!
城下,一河北小官便被指使着过去,在这种天气里替人跑路,还是做这种得罪人的事,他自然是有些腹诽。
他用手遮着寒风,小跑过去,语气里也带了些不满,大声喊道:“喂,那几个骑马的,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城头上有汴梁来的贵人,还不把姿态放低些,寻死不曾……”
但他的声音刚刚喊出去,那几个披着斗篷的人也恰时勒马转来,似乎是准备向城内驰去。
这下子,小官的喊声硬生生憋住了,因为最当先的那一骑,那身影、那斗笠下显露出来的脸庞,怎么看都有些让他眼熟。
特别是那不经意的一瞥,几让他下意识两腿软跪下去。
“下官参见萧军使!”
几乎是同一时间,小官叉手行礼,声嘶力竭的大拜而下。
付暗嗤笑一声,似对这人前倨后恭的态度感到可笑,也愈让这小官感到羞愧,头也不敢抬,在大冷天里生出一层冷汗。
余光里,小官见到一个坐骑在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进而在他懊悔、惧怕之际,便有一道淡然的声音响起。
“我对你有印象,是韩延徽的本家,我若记得不错,你与我当面交流过。”
小官心下一惊,继而欣喜抬头:“回萧军使,正是下官!月初,下官向韩观察使进言,可向灾民租借耕牛,您当时接见过下官……”
萧砚看着他,问道:“韩延徽辞官而去,已不是幽州观察使了。不过半个多月不见,你怎的沦到了如此境地?”
那小官惭愧不已,应道:“萧军使不知,您之前安排的一些幕府官员,皆已被李公另作他用。下官蓄养那耕牛之事,也被李公安排成了汴梁来人……”
萧砚淡淡点头,了解过内情,不再问话,趋马向城门口而去。
几个不良人紧随其后,从小官身侧驰过。
这小官泄气不已。
城头上,有汴梁官员看见了全过程,已是亲自下城。这会眼见那河北小官也不来回话,那几骑更是嚣张的策马入城,虽猜到这几骑可能是河北什么有身份的人,但仍是大喝道:“汝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