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祀屹接到祖父来电的时候,他正在冰岛,看着火山的岩浆从脚下的岩缝中流过,远处的冰川如同蛟龙的身影般若隐若现,他很喜欢这,他有点想住在这种空旷又有很多中国人的地方了。可祖父的厚重又苍老声音从电话中传出的时候,他好像被定住了一样,仿佛这么多年这个家族的厚重积淀压在了祖父的喉咙上。在他以为祖父还是要以自己的老主张要求他回国继承家业的时候,祖父的话让他感觉不可思议
“祀屹,你该结婚了,前几天出去聚会,我这个年纪的老头子孙子孙女都有一大堆的了,他们都笑话爷爷呢。”
在江祀屹的认知里,自从三岁那年父母车祸双双身亡之后,虽然是祖父在管教他,但是祖父也就像一个玩意儿一样把他摆在江家未来继承人的位置上,这种像平常家庭里爷孙开玩笑的话几乎没有过,他印象里的祖父从未有过这种蔼然可亲的状态,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他敷衍了一个回国日期,便匆匆挂了电话,他觉得,到那时候自己就可以在一个无人的小岛上了,祖父怎么也不会逮到他,此刻,他发现岩浆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熔岩,而冰川变得恍若一只巨蟒,仿佛张口就能吞下他的一生,可能是太冷了吧,他回到了自己在úlfljotsskálluurlodge的套房,房间的温暖裹挟着他,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梦境里是年轻的父母,但父母不像从前梦境中的模样,从前梦中的父母会在旧宅的阳光中抱紧他,父母看着他在宅院里跑来跑去,而这次,梦境中的父母流着血泪告诉他不要回国,找个地方赶快躲起来,江家是个吃人的地方,特别是父亲,从前梦境里文静儒雅的父亲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歇斯底里的疯狂和尖叫,母亲悲哀又怜悯地看着父亲,她扶起父亲,父亲愧疚地看着她,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江祀屹头疼欲裂,他在想是梦境的原因还是昨晚睡前那杯酒的缘故,他打开窗,冰冷的风冻得他身体一瑟缩,他当然不会因为一个梦境就要回去探探究竟,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不是回家,是自投罗网。对于中国人而言,家是一个象征着温暖和关怀的地方,他从高中起就出国读书,此后几乎每年春节的时候他都是独自在外度过的,他孤独地享受了自己的自由,只有一年他在国内过了春节,那年春节前他去了拉萨,看着那些山峰、蓝天和湖泊,而对于布达拉宫,他本能的不喜欢,一个用人类鲜血浇筑的地方被认为是净化心灵的圣地,多讽刺。这座同他的祖宅有着同样阴森气质的建筑让他只敢远远观望一眼,他并未能在拉萨做过多的停留,他收到了一个朋友的邀请,邀请他一块过年,那个朋友是他在国外徒步认识的北京朋友,他收藏着一块可宝贝的矿石,说要回家送给自己爷爷,他当时表达了对这种家庭关系的羡慕,又说到自己每年过年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外边,他自己没多在意,反倒是朋友,对这个事情十分震惊,强烈邀请他去他家过年,他随口应了,但没想到朋友还记得,他只好带着礼物去了。从聊天中他知道朋友的爷爷是大学教授,朋友的父亲是成功的商人,反倒是朋友的母亲在科研院所工作,朋友家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白狗,朋友说是从路上捡的一只小土狗,叫三一,朋友当时还打趣自己是‘四一’小狗排在自己前边,小狗是哥哥,他当时踹了朋友一脚,吃完晚饭他就告辞了。意识飘散的远了些,他回过神,开始想下一站,要不要去摩尔曼斯港,但首先,他要把钱转换成现金,得去摩尔曼斯港过几天穷日子了。
正在摩尔曼斯港闲逛的江祀屹看到不远处的车牌上的家徽,痛骂一句开始往反方向狂奔,他躲进狭窄的巷子里,听到了脚步声,两个斯文的中年人在进行着搜寻,中年人猛地掀开纸壳,发现纸壳下是一个普通的流浪汉,江祀屹趴在巷子的屋顶上,大气不敢出的同时感谢着带自己玩跑酷的朋友。他看着他们走远了,听到了汽车发动机启动又飘远的声音,他从巷子的另一边跳下来,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看到了祖父威严的脸,看着祖父一张一合的嘴,他昏过去了。
还是被带回了家中,祖父把江祀屹关了起来,饿了几天。江祀屹从一开始的宁死不屈,到后面受不住饿和困,他还是松口了,他接受了祖父安排的婚姻,和妻子也从一开始的相敬如宾到后面的琴瑟和鸣,结婚之后祖父渐渐将江家的生意交给了他,妻子是名校的经济管理专业毕业,在一些重大的决策上帮助了他很多,他对自己妻子的敬意和爱意在携手跨过一道道生意上的难关之时逐渐累积,他们有了一个孩子,这是江祀屹觉得自己最幸福的时候。
孩子两岁的时候,祖父的身体也如秋日落叶一般,越来越差了,祖父把他叫到了祠堂,跟他说了父母死亡的真相和对江家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真相
“祀屹,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希望你能继承家族的传统和文化,成为一个有责任感、有担当的人。同时,拥有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精神品质,能够在人生的道路上勇往直前,不要执着于情情爱爱这些缥缈的东西。”
虽然他对父母的死亡真相早已有所怀疑,但当真相真的被明晃晃的摆在眼前的时候,他觉得这些有点恶心,他自出生起享受的一切全都是父母的鲜血,他仿佛邪恶结出的果子,浸满了毒汁。他想了一夜,他想让这些东西停留在他这一代就可以了,他决心不献祭他自己的家庭,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了病床上的祖父,祖父想说些什么,但是枯死的树木怎么能够逢春呢,祖父离世之前,他只看到了他眼角的泪水。祖父过世之后,他依照祖父的遗嘱,将他埋到了祖母的旁边,祖父不敢同祖母合葬,他怕被年轻的她埋怨、责怪。
江祀屹保证了他的家庭没有被献祭,江家的生意并未受到影响,这让他越发觉得那个古老传说是假的,而霉点往往是从小变大的,在霉点十分明显的时候,这块饼就会被丢掉,于是江家的颓势也不可挽回,江祀屹没能挽回江家将倾的大厦,他给妻子和孩子留了一笔财产,又去了祠堂,他在祠堂里发现了一束光线,光线照着的地方是一个盒子,盒子里的手书记载着江氏先祖发家致富的地方有一笔原始资金,可以让他东山再起,于是在清晨,他辞别了妻子和孩子,踏上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