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诡异地沉默一瞬,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见曹操表情认真看向了自己,又将弯起的嘴角压下去,端起严肃的表情来回答曹操:“在我看来,主公若与袁绍争斗,胜利的一定是您。”
曹操眼睛一亮,小鱼顺利上钩,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哦?奉孝此言何解?”
在他看来,郭嘉从来都是言之有理,从不无故放矢,甚至料事如神,嘴上说的话能够在不久之后灵验,神奇的很!
郭嘉的认真为曹操分析了他与袁绍相比的优势,总结出了曹公之十胜,袁绍之十败。
“主公可是羡慕袁绍有众多底蕴浑厚的世家大族帮助,属下能人众多,拥有现成的文人体系?这其实正是于他而言不利的地方,靠世家发展起来的势力,日后必定受限制于世家。”
“本初不会受限制于他们的,”曹操摇了摇头:“我了解他的能耐,以他的自傲,怎么可能让自己受到那些人的遏制呢?”
“可是主公忘记了吗?袁绍自己,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啊!”郭嘉畅畅而谈:“礼仪规矩众多,派系林立的世家组成了他庞大的文官、武官人数,随之而来的,就是大家族们常常注重于表面的,繁文缛节,这些无形之中的羁束,袁绍劣于主公的地方,您所任之人,可有看其家室,追溯祖上三代品行地位的估量?”
曹操摇了摇头,他用人只看个人,看什么家室?父亲、祖父厉害了,那个人就厉害吗?若真如此世界上就不会有纨绔子弟了。
郭嘉眉眼染上了笑意:“我到冀州的时候,看到许文人因袁绍名声去为他效劳,他们因为没有显赫的家室,父亲、祖父不曾在朝廷中做官,袁绍甚至就没有来见他们,若有其他谋士举荐,他也就顺手给了一个书写的官职,让许多本来有能力的人做一些寻常小吏做的事。若是有人出好主意,嘉奖一些财物也就过去了,没有关系,别上成为袁绍身边的谋士。而主公,又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呢?”
曹操任人,向来是只看能力,不看名声,他若有所思,觉得郭嘉说得对,转念想了想,瞬间危机感爆棚:“难道本初当时也是这样对待你,才令你寒了心离开冀州的吗?”
袁绍不拿郭嘉当回事,曹操可是将郭嘉当宝呢!
郭嘉一愣,直觉不妙。
这要是回答不好,会不会给主公他“另外有人”、“红杏出墙”的错觉?要是主公对此耿耿于怀,那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郭嘉连忙解释道:“主公也知道我年少时喜欢到处游学,从颍川到洛阳,从洛阳到冀州,走遍了各地,见识也就广了,去冀州还是我在洛阳与您分别以后才去的,听说袁绍成了冀州之主,我过去观望了一下他是怎样的人,这一看之下就觉得他不行。”
郭嘉这话说的曹操心花怒放,他笑着问道:“本初哪里不行?”
“度量不行,”危机解除,郭嘉悄悄松了口气,他接着道:“袁绍看似外表宽厚,其实疏远人于千里之外,他只是看似礼贤下士罢了,那时候他刚拿下冀州,内心的傲慢与多疑就已经表现在了行动上,任命亲戚子弟顶替有能力的官吏,与关系好的人信任而不给予其他人机会……”
相比起来,曹操的“博爱”就让郭嘉心情复杂了,看到主公对一个又一个新人亲近,有了新人再脚踩旧人不翻船,等新人成了旧人又宠爱新的新人,周而复始,每次打完新的地盘又纳入一批新人……
随着新人越来越多,他们这些最初跟着主公的一批谋士们也各自有了危机感,一个个都在找寻自己的定位,成为必不可少的出色之人,这样才不会被主公所遗忘,他几乎可以预见,等主公打败袁绍以后,收获到更多人,那得笑成什么样。这样想象一下,郭嘉又忍不住露出微笑来:也好,人越多,主公的心分给整个天下,最特定的几个人才能闪闪发光,到时候只看各人手段了。
郭嘉从不怀疑曹操回败给袁绍,他分析给曹操这十胜十败有吹捧的意味,更多的也是言之有物,并且自己也这样坚信着。
曹操不会相信简单又浮于表面的吹捧,他务实!
曹操连连点头,怀念曾经,对郭嘉说起了对他影响最深的人,他的祖父曹腾。当年曹腾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仍能虚怀若谷,心胸广博,那种心境,对幼年时期的曹瞒影响甚大。
郭嘉又从实际,点出重点。
什么治理天下的时候,袁绍放纵有关系的人啦,而曹操以律法为依据治理,有恩有德。什么袁绍喜欢接受吹捧,不接受忠言逆耳,更不听从谋士们反对,而曹操总是能虚心接受改正自己错误。什么袁绍优柔寡断,袁绍容易被属下众多派系不同的文人蛊惑,不似曹操这样有自己的判断。
曹操想象了一下属下各种派系氏族出身的谋士们用花言巧语来蛊惑人心,想一想汝南文人、颍川文人、司隶文人各种集团因为各自的利益,出于不同的目地来给出袁绍建议,顿时就觉得袁绍也挺不容易的。这也不能怪他优柔寡断了,曹操想象了一下,如果他属下的六大谋士们每一个人都给不同的主意,互相吵起来,还一个个有理有据,他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了,于是就会闭上眼睛不听人劝,只做出自己的判断,若是判断错了,就是他“刚愎自用”。
这样想着,之前还对袁绍如临大敌,对自己没什么信心的曹操又重拾了自信。
他万分庆幸:多亏我的谋士们安分乖巧、懂事明理!
郭嘉又道:“除此以外,袁绍并不善于用兵,他于兵法的学习比较粗略,无法更灵活地运用地形,使出计策来克敌,他在冀州坐镇多年,多是派遣兵将前去争战,很少亲自来到阵前,就连谋略,也是属下谋士们献计策。相比起来,还是主公争战多年,自身就是用兵如神的大将,比袁绍更厉害。”
曹操闻言挺胸坐正,自豪道:“那当然,我自少时就喜爱钻研兵书,有亲自指挥打了那么多场战役。至于本初,他与我同是段子的学生,用兵就算不会比别的人差,比起我却是差远了。想当年,段子给我们上实战课战术谋略他都是听我的。”
曹操说起了以前的求学时光,颇有些怀念地感慨道:“小时候我还问他借作业抄,谁能想到长大以后,我们会成为敌人了?”
曹操以前和袁家两兄弟是穿一条裤子的好情谊,对于这事郭嘉是知道的,他就笑笑不说话。袁家两兄弟若是不与主公争斗,而是一直支持着主公,那岂不就变成了关羽、张飞之于刘备的深厚情谊?这还有其他人什么事?
“主公,现在袁绍是您的敌人,您不能因为过去的情谊而对他手软,”郭嘉劝道:“袁绍若是败了,您或许会顾及情谊放过他的家人,若是您败了,他可不会像您这样顾及着当年的情分,袁绍这个人冷心冷情、反复无常,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先与公孙瓒交好,又逼死了公孙瓒了。”
袁绍刚开始拿下冀州的时候重点在安抚内乱,进攻并州,需要公孙瓒在幽州与他联合,这才与他交好了一阵子,等他拿下并州,转手就与公孙瓒打上了。
曹操应道:“奉孝放心,我与袁绍的宿敌之战不可避免,也终会有这一战,我会用实力将他打服!”
说着,他重拾起了信心,谢过郭嘉的开解,与他商议起了解决现有麻烦法子。
战争,需要的不仅仅是兵卒与将领,更需要的是后方持续不断的供给,粮草、盐、茅草、兵器、马都是物质上的,除此以外还有软实力,如名望,士气,以及,一人谋定乾坤,运筹帷幄即可影响整个战局的顶尖谋士。
“袁绍谋士众多,武将也多如繁星,他聚集百万之师,必定会从不同方向来攻打我,”曹操与袁绍领土相邻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他取得了青州,袁绍取得了司隶,导致了他们的势力位置边境多处融合,光可能会被攻取的县城,曹操就能划分出好几个,路线也是如此。
要应对袁绍的几路大军,他需要将自己手中的将领们分兵,还需要安排谋士们分别去坐镇,以不同的方向来防守,并且找机会进攻袁绍。
郭嘉善于战略,内政上的事曹操不多提,只与他讨论起了可能会被进攻的路线,早在前几年,曹操就已经给郭嘉演示过自己徒手画图纸的绝技,现在信手拈来,用纸与笔画下来的地点图纸,精妙地令人一目了然。
这些年走遍了那么多地方,曹操对各地地形了然于心,自己治下有什么样的地形,作为四州之主再清楚不过。
郭嘉暗道:若说博通古今、天纵之才,主公才是真正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战定乾坤的人杰呢,风华无双,谁都比不上我们主公!
郭嘉:“主公若是将所有的心绪都放在防守上,才容易落入被动的局面。”
“我的兵马不如本初多,现在也摸不透他究竟藏了多少底牌,更不清楚他雄据北方那么多年积累了多少,”正是因为一切都是未知,曹操才想要采取保守一些的打法。
郭嘉赞同道:“太冒进则容易乱中出错。”
可太畏缩又容易未战先怯,于士气不利,在行军打仗上,士气这玄乎的东西却会影响整个战局。
郭嘉建议道:“主公不妨试探着打。”
既然两者实力相当,曹操就没做过会连胜的准备,他与袁绍的两虎相争,会有损失,也会攻下一些地方,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在袁绍进攻来之前将战前准备做到位,然后等待袁绍进攻。
从冀州邺城到许昌,那么遥远的距离,南下进攻还需要渡过黄河,这样的情况下,谁先进攻谁就先消耗,也会先暴露自己,就看他与袁绍之间谁更能沉得住气了。
二人又在帅帐中聊至深夜,若非是曹昂来寻曹操,或许郭嘉受邀住下。
这一夜曹操与曹昂父子二人再次同踏而眠,曹昂合眼正准备休息,突然听到曹操提了一句:“阿昂长大了,该取字定亲了。”
曹昂刷地睁开了眼:“啊?”
曹操眼看天花板咕哝道:“我以前习惯叫你阿昂了也没觉得,这几天总是听见赵云那口音喊你昂昂,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像毛驴叫。”
曹昂:“……”
“所以还是给阿昂取个朗朗上口又有寓意的字比较好,”曹操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很快就思索上了取字的寓意,他辞赋天赋过人,要扯寓意深刻的字随口就能扯出来一堆,难得是朗朗上口又不显庸俗。
提到取字,曹操又想到定亲,他一提定亲,曹昂脸上浮现出一抹红,不好意思道:“父亲,定亲的事还太早了吧?师傅还没成亲呢,我不急。”
提到赵云还没成亲,曹操又想起来当初郭嘉忽悠赵云来投效时说的包吃包住包婚配,思绪顿时就飘远了。
“这么说来,我军中多少武将到现在还没媳妇呢!”这年头想要讨媳妇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