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初遇
女子从书案和典籍中站起来,下裳如裙,上衣是件淡黄如白的轻衫,像迎春苞的颜色。样式很简单素净,但用料很好,并不显得清苦。
这其实不大像女性常见的服饰,但当然也说不上男装,其人长发簪髻,面容清白裴液已整肃身形,抱拳躬身:“实在感谢您的搭救,我在牢里多待些时日实在算不上什么。倒是这案子如此麻烦,劳您费力,恐怕有些妨碍.”
女子当日说是“迂回”,却只一天就把自己摘了出来,裴液虽然不知道女子地位权力、也不太清楚牵涉事项,但行这样一出金蝉脱壳的戏,把柄是一定会留下的,就算泛起波浪也能轻松抚平,但把柄毕竟是把柄、风险毕竟是风险。
女子静立着,左侧仕女正为她系着袖扣:“裴少侠庭下刺都督多意气,这时怎么瞻前顾后。”
裴液一怔:“这”
这当然是因为是人家的付出,他自己可以舍生忘死,却不能不在乎别人为他付出的利益
女子理好袖口摆了摆手:“舞阳死灰人,安可与成功。”
“.”
女子从案前走出来,裴液看着她,此时依然有些怔愣,因为.也太年轻了些。
裴液固然没有失礼地盯着对方面庞打量,但其实几眼之间也足以形成印象——她一定比自己大几岁,却恐怕是比齐昭华年轻的。
这就是那位【馆主】和【恩君】吗?
但其人身上却丝毫没有年轻人应有那份轻扬,裴液又疑心是不是某种驻颜有术的法子。
而在安静中,女子却并不避讳地从上到下细细地看过了他一遍,来到他身前:“初见好。我叫许绰,是修文馆的主人。”
“.您好!我是裴液。”
许绰点点头,微一示意,沿着廊道往窗边走去,裴液跟在后面。
“这诗叫《春坊正字剑子歌》。”她抬手一指刚刚裴液询问的那句诗,“‘春坊’是太子宫下官署,‘正字’意指校勘经籍之官,‘剑子’就是他的佩剑。”
“举人称已及第之进士为‘先辈’,‘直是荆轲一片心,莫教照见春坊字’者,不愿名剑藏故纸也。是全诗气骨所在。馆内集玉楼七层藏有本朝诗篇,你若有意可去翻阅。”
“.奥,奥,多谢。”
黑猫和两位仕女都在后面没有跟来,两人从廊道里走过,立定在了窗前,许绰望着窗外,忽然缓声道:“两年多前,我和越沐舟第一次通上了消息。”
裴液怔住。
“那时他大约感知到自己‘涅槃’的日期,我便与他定下了飞仙之约。”许绰缓缓讲述,“待他登临天楼,便前来神京。”
“.”裴液愕然地望着面前之人,他从未想过老人枯躯卧榻的那两年竟然和神京有所联络,而自己从未发现。
但想想似乎又并不离奇,他是从小生长在奉怀,但老人五十年的人生里,有太多精彩的年月在这座城里渡过,一定有人记得他,他也会为自己登楼之后的打算做出准备。
“您认识越爷爷吗?”
“并不,我只是听说过他。”许绰轻声道,“至今,我们也没见过面。”
“.”
“但那时我们一拍即合,而且彼此信任。”许绰回眸道,“这也是我再没有过的体验。”
“.”裴液没太明白,如果两人都不曾相见、不曾彼此了解,那么何来信任呢?
“我本想将他移来神京,但【禀禄】本不依赖外力,在哪里都一样。而且他说,一株已经好好在悬崖岩缝里长了十六年,眼见要开了,倒没必要挪到温室盆中。”许绰道,“也确实如此,我遣人调查过,奉怀是个很宁静、偏僻,也就很安全的地方。没有比那更好的隐居之处了,把他接回神京,反倒节外生枝。”
“所以我没再投放目光,一直做着其他方面的准备,虽然艰难,但毕竟也都一一成功了.”许绰回过头来,仿佛看穿了少年的迷惑,“是的,我如此大费周章。我和越沐舟并不是单纯的朋友,我是费尽苦心主动找到他的,要他来神京也不只是友人相见.因为我们要做的,是同一件事。”
许绰看着他:“二十一个月前,我开始刊行《侠骨残》。”
“.”
“回目终时,枯骨飞仙,四剑北行,斩颅而归。”许绰望着窗外,轻轻一叹,“但后面的意外你亲身经历了,侠骨埋山,此事只好中断。”
裴液已全然痴怔。
许绰转过头来,用一双明亮的眼眸望着他,秋风吹进来,她轻咳了两声,清弱之气稍微盖过了那股从容,但不过一霎的事情。
“想要同路的两人,一定得先看清对方脚下的道路。”她认真道,“奉怀、博望、崆峒、少陇的事情我已都知晓了,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和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我要做的事情。”
她看着裴液:“我要燕王雍北死去。”
裴液身上猛地泛起一阵冷悚,他怔然望着面前的女子,一下子明白“先辈匣中三尺水”为什么被她书写在这里、明白“直是荆轲一片心”是怎样的意思了。
“所以你不必为我瞻前顾后,自以为寄人篱下。”许绰似乎有些不耐秋凉,轻轻环臂,“要做事就得承担风险,做大事就更得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你是来完成越沐舟未竟之事的,对吗?”
她伸出一只手,平摊在裴液面前,安静地望着他。
裴液怔了良久,只有秋风拂动着发丝,终于他缓缓抬起手,放了上去。
许绰一笑,收指握住了他,微凉的肌肤停留片刻后松开,女子笑容也同时敛去,语声清稳道:“无论你犯了何种罪名、陷落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救伱出来;有一天你行荆轲之事,我也不会做燕太子丹。”
她望着这初遇的少年:“我亲自为你捧匣奉图。”
【舞阳死灰人,安可与成功】
裴液第一次如此不知作何言语,终于只是抿唇后退一步,再度一揖。
许绰又淡笑一下,转头望向平湖秋色:“过后我仍有急要之事,但你既然出狱,必得先见一面。”
裴液点点头,安静了会儿忽然有些犹豫地问道:“那,馆主,我这案子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当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台的,之后便一直或昏迷或被囚,再得知外界消息时,就已是今天。
他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此案掀起的最大波澜就是江湖对朝堂的侵入。于很多官员、于整个朝廷来说,这都是不可接受的事情。”许绰道,“但这只是要这個刺杀都督的‘裴液’伏罪,至于‘裴液’究竟是谁,倒并不重要。”
“.”裴液微微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