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鲤馆案子的尾巴,都是公事。”裴液道,“总不能让我知道了这处地方,还任由它存在。”
“……”“没事。”裴液扶了扶腰间的剑,低声道,“我会用别的办法知道他是谁,一样的。”
黑猫只再默然一下,接过丹药点了点头:“自己小心。”
……
朱楼之顶,灯烛如昼。
明月仿佛就在窗外,清风穿过宴厅,玉樽清酒泛起涟漪。
总得来说这里仍比下面安静许多,刚刚那三位立于主位之前,佛面依然在中间,并比旁边两人高出半阶,旁边小金炉燃着佛香,两边还有低诵的僧人,他敛袖在这宽大宴场最明亮的地方看着客人们纷纷走入。
这场宴上并非只有年轻人,已经揭面的人中已可见得养意楼大器师、东海剑炉大宗匠一类的人物,然而每一位见得此幕者,都会先立定行礼。
连摇着玉杖的鱼紫良走上来,都急忙收起来整了整衣冠,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
若说这位主人尚不知身份,那么旁边两位至少是士林与江湖上不需任何定语的顶层人物。而在三人的背后,一面朱墙已被整个清空,悬以一张巨大的素纸。
这是宴厅中最高远夺目的一幕,纸下只安静地盘坐着一道身影,赤足,一袭素衣,一张龙面。
然而与先前那张朱红的不同,这一张色淡如天,真仿佛真龙的垂眸。
这道身影的气质也很安静,但绝非颜非卿般的清静淡远,而是似乎带着一种无法躲避的洞彻,所有人向他望去,第一时间感到的都是浑身无有遗秘的冷悚。
如今他阖着眼,星月洒在身上。
崔照夜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
和她一样的人还很多,人们的语声由是而放低下来,带着些惊奇的神色走入此层。
“诸君好。”佛面老人缓缓举杯,扫过已齐的客人。
他声音苍哑,掺着很淡的笑意:“时隔近月,又得会面于此,老心甚欣。自敬佛以来,吾清心养生,克己节欲,固有功德成效,却难逃旧友无趣之责。”
他清淡一叹:“因常请诸君入此楼,非为求欢,聊慰寡心。亦可多见才俊后学,有所提携时,便为时局尽一微薄之力。”
“而今日四殿下至,为我等传昊天之意,将于半个时辰后回鸾。此间时光,幻楼已择古贤四位,以供切磋聊赏,愿诸君今日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这大约就是此宴其人开口的唯一一段话,已足令客人为此尽饮一杯。
确实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幻楼”之宴从来是神京名利场上最令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求欢者得欢,求实者得实,“提拔后进”四字轻轻放下,今日便有主位上那两道身影。
儒林哲子,北海脉主,世上有多少人,能有机会在他们面前诵文出剑?
只是能来到这里的人,也都是立在大唐各个顶端的贵客,往往也并不太过缺少这样的资源罢了。
但当然每次也总有几个真正出身低微的人。
徐梦郎跟在卢岫身后,登上楼后下意识往崔照夜身后去寻那少年的身影,却微怔扑了个空。
他为了来到这里确实已付出了太多的努力和运气,这时望着场上那道儒雅含笑的身影,手心开始有些汗渍,于是更想寻那名处境相似的同伴。
诗家乃是上官学士,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也令他心绪更加下沉。来之前他尝试向卢岫暗暗旁敲过,希冀她能为自己探得些消息,然而却只得一个冷眸,令他心底一寒地闭上了嘴。
他自己写诗在婉丽精美一派,然而上官学士正是大唐此派之祖,两人诗作放在一处,自己的怎么也不可能凸显出来。
纵向来比同样令人揪心,他已认出那张鸡面,准备的诗抛得早了,难免为垫脚,抛得晚了,又怕无脸面拿出……
然而典雅的宴场上并无这般纠结,有人已举杯与几位古贤人含笑聊起来,已经传诵起了诗句,另一边则有侍者照着名册清声报道:“幻绡未破者尚有十二人,欲与古贤较艺者可先揭面。”
上官学士微微含笑,已回头在纸上挥毫写下一首五言律诗。应制奉和本是看家本领,当年多少次御宴上,起头与衔接者总是“诗中上官”。
是曰:《奉和山夜临秋》
殿帐清炎气,辇道含秋阴。
凄风移汉筑,流水入虞琴。
云飞送断雁,月上净疏林。
滴沥露枝响,空濛烟壑深。
立刻有人转头笑道:“我们的白面小生何在,莫非逃了?”
人丛中一个白衣的公子被推了出来,覆着一张清丽的彩面,脑后还别着一枝不知从何而来的桃。
其人抱着折扇作揖谦虚着,已被推了上来,先四下躬身一揖,又朝主位深深一礼。
然后才笑着摘下面具,露出张年轻清俊的脸。
崔照夜挑了下眉,自语道:“原来是状元郎。”
“你不知道卢霖要来吗。”旁边女子笑道,“我还找了他半天呢,谁知扮成这样。”
“没打听。”崔照夜移开目光,这人诗作应是不错,得上官学士抚了两下掌,不过主位那位哲子没有什么反应,低眸批着一份古经,只在卢霖望去时微一颔首。
但能得古贤认可已十分难得了,围观的人们响起些笑声和掌声,也有许多人开始好奇剩下的面具下还藏着什么人。
崔照夜目光落定,自然是在剑场这边。
这确实是更中心些的位置,就在主位六步之前,那位传说中的年轻剑者真的已乘云卧在了那里。他摇摇晃晃地举起酒壶饮着,身体陷进云里,只有醉红的颊和半截翘起的剑柄露了出来。
崔照夜果然还是喜欢看这个,惬意地眯了眯眼,有些迫切地寻着挑战者,自然也难免往楼梯上望去,却还是未见少年的身影。
“无剑佐酒,甚是无趣。”鹤咎在云上攀起半个身子,醉眼笑着望向宴场,“今日谁敢入我七步之内?”
崔照夜望着场上之人,正期待着哪张面具会第一个从里面走出,肩膀却忽然被颇有礼貌地一点:“你好,敢问是崔照夜小姐吗?”
崔照夜一怔回头,面前是张很有西南风格的戏面,和用一根柔嫩柳枝束起的头发。
“敢问……裴液世兄是跟着你来的吗?”少女的声音清而轻,“怎么没瞧见他?”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