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时间仿佛因为这句话而静止了。
风过林梢,谱成无数绿枝摩擦后的空洞曲调,其余的任何零星声响皆在此间转瞬消散,连同她在他耳畔不明不白落下的那声。
“谁知道是不是呢。”
他是说他不是她的狗,可他现在的行为举止又与摇摆尾巴,哀求抚摸的小狗有何区别。
为了斩断他的念想,她用最极端的言语侮辱他,结果恼羞成怒没两天,他又不长记性地凑过来。
此计不成,那她就采取相对温和的方式去迎合,他又觉得她变了,他似乎见不得她没心没肺,于是变着花样给她找不痛快。
她在驱逐他的环节上做了那么多,可他不听劝,更不听话,煞费苦心换来的,竟是如此不堪的局面,谅谁都不能轻易无动于衷。
戚禾突然心口泛酸,视线从他情愫涌动的目光里缓慢移开,调整到原来的坐姿,压低帽沿,用余光看向天一角逐渐西沉的光亮。
她是希望他朝前看的。
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种枝繁叶茂的绿植,别再执迷不悟一株永远不会开花的铁树。
他听见戚禾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低头,甚至是以一种挑衅的姿态直视她,试图证明着什么。
可是证明什么呢?他却无从得知。
唯一清晰明了的,不过是与生俱来的一点高傲心性,被抛弃后整年累月堆积的心有不甘,以及不服输的自尊心在强撑着自己仰头而已。
他感受着自己的感受。
在这三重情绪的裹挟下,他愈加笃定了自己的选择。
就当是自己的青春叛逆期来得稍迟了一些,即便是输得一败涂地,撞得头破血流,日后回过头来,说不定还能为今日“勇往直前”的行为高歌一曲。
一辈子那么长,有的是时间。
覆在头顶上方的榕树叶掉下一片,落在湖面时漾开一圈微小的水纹,风在此时停了下来,沉知聿也是在此时有了声音。
很轻,只一句,就让戚禾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你当初就是这么钓我的吧。”沉知聿低腰,先她一步捡起了被原主人撂在一边的长杆。
指尖相碰,擦出一点难以言喻的热,戚禾下意识唇角牵动,状似探究地回应道:“怎么说?”
她屏息等待他的答案,却见他将左手伸进了飞行夹克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包四四方方的消毒湿巾。
先前做发夹被胶水黏住指甲的时候已经拆开过,余下两三张的样子,沉知聿取了一张出来,贴在前握柄的部位三百六十五度环绕擦拭着,指节修长,袖口挽上一截,手腕显露的青筋微微鼓动,分外好看。
这根鱼竿在岑子俊用的时候流了汗在上面,这会儿已经自然而然凝固了,戚禾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全然以为沉知聿只是不想让她碰其他男人用过的东西,他的占有欲在这方面一向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这不,湿巾消完一遍毒还不够,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一包干燥的手帕纸,然后重复刚才的动作,拂去湿巾留下的浅淡水渍。
戚禾眉梢微挑,说道:“我还没有洁癖到这种程度。”
但凡她换套话术,委婉挑明自己的“全然以为”,比如“你还是这么的小心眼……”
那样就显得很奇怪,沉知聿肯定会像重逢那天一样多想,她不能再给他一丝丝模棱两可的期待了。
结果误打误撞,两人的心怀各异竟在这一刻同步对调。
沉知聿把擦干净的竿子递过去,等她握在手心时,眼角渐渐小幅度地弯了起来:“你觉得我会让你用其他男人用过的东西?”
话音落地,戚禾险些倒吸气。
瞄准最后抛竿的位置,甩动的力度把握得恰到好处,几秒后,鱼钩沉入水底,戚禾满意地转头:“我觉得不会。”
“可那又怎样。”她不以为意地补充。
沉知聿惊讶她难得的坦诚,接着,他掌住自己手心的,坠着鱼饵的丝线朝前方轻松一甩,好巧不巧,落在同一位置上。
看着两根因外力相互缠绕的渔线,直到重合的霎那,沉知聿的语调缓慢拉长:“我还没有回答你刚刚的问题。”
她的思绪在风里短暂地转了个弯,勉强回拢时,他就已经自顾自地念出了一段。
“你钓我就像钓鱼一样,先是随机放饵吸引鱼群,再是静静观察挑选还算心仪的一条,中间时不时拉拉线、松松绑,偶尔加点料吊足了胃口,等玩腻了就果断收线确认关系。”
沉知聿停到这,眼尾突然勾起一点略带坏劲的弧度,声音像柔软的羽毛尖,虚虚地挠着她。
他说:“或许这不叫钓,这叫愿者上钩。”
听觉被静谧的森林衬得格外敏锐,他在哪个字上有所停顿,调子又在哪些词语间扬了扬,戚禾听得明明白白。
她有些招架不住,脸颊很烫,也很红,湿润的双唇抿起,又松开:“抱歉,你描述得太抽象了,我不是很能听懂。”
语气干巴到,都不像她了。
沉知聿低笑一声,开始学她说话。
“没关系,也不需要全部听懂。”他说,“你只需要故技重施就可以了。”
他的眼睛始终看向她,尝试抓住她情感流露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太懂她了。能将她彻底打败的只有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