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韩东有些期待看到这对姐弟长大后的模样。
该是两个极为出色的风流人物吧?
这般想着,他轻笑着对眼前少女道:“也好。对了,还有件事要提醒一下你们,郭景东虽然被流放,可他的母亲似乎不会善罢甘休。前些日子,还真如你家弟弟教的一样,重金请来了一位讼师,想要为其翻案,顺道将你们重新卷进此事,颠倒黑白。”
不等少女担心,他又立刻道:“好在我们的县尊也不是吃素的,很快找到了证据,驳了回去,并迅速结案,要不然今天,我也不会在此。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们心里有数……”他有些犹豫,毕竟这样的事,难以对一个十岁小姑娘启齿,但此事与眼前一家人又关系密切,他若不说,又怕将来会害了他们。
斟酌了下用词,他缓缓道:“千万记得提醒你家父母,要防备你们村里一个叫田娥的女子。若有疑问,可让人来县衙寻我,我姓韩,单名一个东字,东西南北的东。”
话落,他便告辞。
何月香关上大门,靠在门后,将他所说之事放在心中反复回想,待母亲、弟弟一回家,便迫不及待地尽数相告。
“田娥?”还不等陈巧娘从近十两的赔款的喜悦中回神,女儿说的话又叫她一头雾水。“她能对我们做什么?”
何月茗从功课中抬头:“娘,那日在县城,郭老太婆抓着你说的那一堆废话里,是不是有一句,郭二流子之所以来对付我们家,都是被田娥撺掇的话?”
陈巧娘闻言,脸上流露一抹尴尬,她着实没有想到,儿子的记性竟然这么好,郭大娘当时说得又快又急,他却过耳不忘。“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听的事。”
何月茗翻了个白眼:“孩子怎么了,我记性好,要不是我想起来这句话,您还要专门跑一趟县城,去问人家韩差爷为何有此一说呢。”
不等陈巧娘翻脸,他赶紧接着道:“娘,既然差爷特地提醒,想必是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咱们还是多上点心得好。”
这话可说到陈巧娘心坎里了,那日田娥哭得厉害,再加上郭二流子平日里名声摆在那。不止是她,所有在场的人都下意识觉得是郭二流子在胡乱攀咬,想通过拿捏人家姑娘的清白名声,逼迫她做伪证。
而当时韩差爷与另一位差爷也是在场,亲耳听到的。
如今却登门特意提醒,难道,真如儿子所说,田娥有问题?
陈巧娘还是想和丈夫商量一下。
倒不是觉得男人有多聪明,只是她这满肚子的话不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
晚上回来,她便将九两六钱交给了男人,只是在男人喜笑颜开地数钱时,还是忍不住道:“当家的,眼看着天也要凉了,你看你连件像样的袄都没有,我今日去赶集,遇到一家人,他们家的都是新的,又软又白,只要四十文一斤。”
何曾光看她一眼,想到自己如今几乎每天都要在大老爷的鞭策下,日日干苦活,空有闲钱在手,却无钱的时间和去处;
又想到这几日出门,深秋的冷风吹到骨子里,带起的凉意,便将六钱铜板递了过去,还特地掏出了今日挣的二百文,一并给了她:“买吧,多买些,还有这床被子,也重新打一床,这张可太硬了。”
“家里吃的,你也别太抠门,多买点肉回来,我这天天干活的,得多补补。”
“还有我的鞋,都破成什么样了,也不想着给我新做一双。”
他情不自禁地开始念叨起来,陈巧娘左耳进右耳出,懒得与他争辩。心里想的却是:行,要吃好的用好的,她记住了,反正只要每回都能和现在一样,肯痛快拿钱就好。
买来好吃的,孩子们也能吃,衣裳鞋子这些东西,她也要给孩子们置办上。
等男人终于不念叨了,照旧将钱放到他那个爱若珍宝般的蓝色钱袋里,她才道:“今天来送银子的还是韩差爷,他还提醒咱们一件事。”
说着便将女儿转述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才将心里所想之事一并说了出来:
“孩子他爹,田大爷是个厚道人,对咱家也有恩,我实在不愿意将他的小女儿想得那样坏。可阿茗说,郭二流子一个人说她坏,可能是假话,但要是连韩差爷也说她坏,那这人恐怕真有问题。毕竟官差老爷肯定是掌握了什么真凭实据,才会这样告诫咱们。我这心呐,这会儿七上八下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何曾光想得却简单多了,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不愿意想的,你说的田大爷,就是卖烧饼的那个吧?他对咱们家算有什么恩,要不是他乌鸦嘴,我也不会被雷劈,也不会被……”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不对,他确实不满大老爷天天捉着他干苦活,可家里进项日益增多是事实。如今这日子,过得比从前不知道好多少倍。
所以遇上大老爷,就是晦气与福气并存呗。
总之现在要让他把大老爷推出去给别人,他是不肯的!
光是想到手里这么多银子都会落到旁的人手里,他就难受!
“行吧,算是好事。”他果断改口道:“可你不要忘了,他家那婆娘,惯是个会无理取闹的。田娥这人,瞧着也不像个好东西。”
陈巧娘有些不信,觉得男人看事情过于片面。“可她那天还在为咱们说话呢。”
“说不准是她本来就和郭二流子有一腿,哪知道郭二流子真的缠着她不放,她为了摆脱郭二流子,刻意做局呢?”何曾光说。
有些话,陈巧娘这个做娘的不好当孩子们的面说出口,他作为男人,也是不好在妇人面前说的。
就是那个田娥的做派,她说话、走路,甚至看人的眼神,都是在勾人。
勾的当然是男人。
那天在荒地,她虽是搂着自家婆娘在哭,可眼角瞥的要么是那位年轻的差爷,要么是村长的儿子何威文。用意很明显,就是想引起那俩人的注意。
他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呢。
再加上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些流言,这田娥如今都年满十八了吧?却连亲事都未曾定下。
要说她长得,也就那么回事,不算出众的一类,可她那身皮肤,是真白,都能反光了,在一众黑瘦的乡下姑娘里,能不脱颖而出吗?田家也算是村里殷实人家,她若真想嫁,应该是不愁人家的。
就他所知的,本村村里都至少有一只手数得过来的男娃中意她。
可她却偏偏将所有亲事都推了,耽搁到了现在。
又不肯嫁,又喜欢勾男人。
图啥?
不就是心气高,想攀高枝,在待价而沽么!
陈巧娘不知道男人心里所想,但她厚道惯了,不愿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想得过于不堪,便不打算细说下去。
“那你说,咱们该如何是好?”
“过自己的日子呗。”何曾光老神在在地道:“咱家又没什么能让她觊觎的,估计这次的局,她主要还是冲郭二流子去的。你以后顶多避着她走。”
也只能避着走了,陈巧娘心道,她怎么都想不出来,人家还能害他们啥。
夫妻夜谈完了,洗漱歇下,一夜无话。
有了男人给的钱,第二天上午,陈巧娘便早早出门,去昨日集市里遇见的人家中,采购了大量的。
眼看着天就凉了,衣、被子都得趁早准备妥当。
刚巧,这家人自己也能做被子,连带一起,还能给个低价,抹去零头,陈巧娘当机立断,在她家订做了两床四斤重的被。儿女大了,本该继续这样分床、甚至分房睡,可家里环境才好起来,一下订做三条,她还是有些舍不出去。再说冬天天冷,还是让姐弟俩继续挤着睡一年吧,等来年,若年景还能像现在一样好,她一定再做一床。
这样想着,陈巧娘付了银钱。
两床被子,四身衣裤,总共六百文。
她只付了一半的订金,剩下的一半,等做好了,她验过之后,再付清楚。
笑着从这家里出来,她又去捉了几只小鸡回家,趁家里现在粮食足够,她想把鸡鸭都养起来,平日里下了蛋,还能煮了给孩子们吃了补身体。
他们俩现在都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马虎。
就在陈巧娘为这个家、为这个冬天,热火朝天地采买了一大堆东西,背着半人高的竹篮,心满意足地回到家时,却意外看见自家门口多了两名不速之客。
“嫂子,你回来啦!”田娥欣喜地看着她道,但很快又垂下眼去,端出一副楚楚可怜之态。
在她身边的,是她的亲娘,田大娘。
妇人双眼滴溜溜地在她手上、后背不住地打量,越看越奇,越看越红眼。
果真和女儿说的一样,何家必然是攀上贵人了!瞧这大包小包的,得不少钱吧?还有陈巧娘自己,人都胖了一圈了,哪还有往年秋收结束,又饿又累,瘦得跟皮包骨头的样?可见这段时日来,吃得极好!
而看清来人之后,陈巧娘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她有些无措:“你们咋来了呀。”
田娥不由分说地抓着她的手,言辞恳切:“嫂子,这回只有你能救我了。”
“什么意思?”陈巧娘头脑一片空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田家母女俩一左一右地带进了家中。
直到田大娘借口为她卸下背上竹篓,那动作却跟强盗似的,伸手就往篓子里探,陈巧娘火速回过神来,将她的手拨开,沉下脸道:“婶子,这是我买来过冬的东西,是我们一家人要用到来年的,虽不是稀罕物,但也值几个钱,尤其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
田大娘也想翻脸,却被女儿一个眼神制止了,想起此番来的目的,不由得讪笑:“大娘也没想看,你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陈巧娘不回话,她是没什么主见,又容易心软,大字也不识一个,可在婆娘们面前该拿的乔还是会的,毕竟嫁人以后,人人的脸皮好像都厚了起来,只要是能占的便宜,就没有不好意思的。
她虽不想去占人便宜,却也不是能任凭外人欺负的性子。
见状,田家母女交换了一个眼色,田娥娇娇弱弱地啜泣两声:“嫂子,你别和我娘一般见识,这次来,我是想请你救救我的。”
陈巧娘觑她一眼,想起韩差爷的告诫,有些戒备地问:“做什么?”
“想来是那日我不肯替郭二流子作伪证,陷害你们家,如今,他被官差抓走,判了刑,便记恨于我。他临走之前,竟然让他娘来我家提亲,说什么,郭二流子要服三年劳役,怕他回来年纪太大,便找不到好人家的姑娘了。既然我害得他至此,就该嫁过去,替他伺候母亲,等他回来。嫂子你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怎地就这样命苦呢。”田娥哭着说。
“这……”陈巧娘看了一眼田大娘,奇怪地问:“提亲罢了,你们拒绝不就行了?”
田娥哭声一顿,缓缓抬头,委屈地说:“我们自然是不肯的,郭二流子这一去,谁晓得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若不回来,我还得为他守寡?其实他就是记恨我,想用这个办法,名正言顺将我掳回家去,好让他那个母亲折磨我。”
“可是嫂子,都叫他是郭二流子了,他认识的人,怎会是讲理的本分人?又岂能是我们小老百姓能与之抗衡的?随着媒婆一道来的,还有四五个不三不四的人,他们日夜守在我家门口,说,非要看着我上轿。”她又哭了起来。
“这不就是强抢民女吗?”陈巧娘听得瞠目结舌,忍不住道:“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既然能出来了,还不快去报官?”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