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大老爷的吩咐他不敢不从,连忙喊了婆娘一起,两口气急急忙忙赶到荒地,开始干活。
要说这东西种起来是真不费力,这一个冬天他也就是偶尔过来看两眼,该浇水的时候,天空就洋洋洒洒飘起小雪。
雪水最是润土,免去了他不少麻烦。
何曾光按照‘大老爷’所教的,双手紧紧抓着绿植根部,跟拔萝卜一样,用力将根部拔了出来。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根菜苗带起来的竟是一大串跟种下去时一摸一样的圆疙瘩!
陈巧娘惊呼:“这么多啊!”
怪不得大老爷说,这东西亩产惊人。种下去的时候只是半个,收上来就是十几个,且这东西大大的个头,分量十足,亩产能不惊人吗?
她激动地搓了搓手,抓紧了旁边一株菜苗,也用力地拔了起来。
毫不意外的,又是一大串。
只是她比男人更细心,发觉这东西深埋在土里,只是拔出来的话,得有不少脆弱的根须被扯断,她便拿了工具,小心地拨开那坑里的土,果然又找到六七个散落的马铃薯。
“当家的,这东西得先松土再拔,拔完了还得找找土里有没有剩的呢。”她高兴地提醒。
何曾光照着做了,别说,还真找出来好几个。
夫妻俩高兴地忙活了一早上,直到女儿何月香送来午饭,才歇了一会儿。
看着才收了不到半亩的地,却整整一座小山似的收成,夫妻俩甭提心里多满足了。
这里少说得有两三千斤了,大老爷若是能三文一斤地收,这就是九两银子!
乖乖,这种的哪里是粮食,是银子吧?
虽说前不久就挣下了这辈子都没敢想的几百两,可哪有人会嫌白的银子多呢?
夫妻俩飞速地扒拉完碗里的饭,稍事歇息了片刻,又急急忙忙下了地,兴奋又激动地干了起来。
整整二十亩地,了夫妻两人十五天的功夫,平均一天收一亩,七千斤左右的量。他们也不用秤,直接卖给‘大老爷’,每天都能得二十一两左右的现钱。
二十亩地收完,大约得了四百二十两银,虽比不上冬天大棚卖菜的收入,却也差不多了。
不过何家人到底没卖完,而是留了两百斤下来,想自己尝尝鲜。
跟冬天的西红柿一样,何曾光先问了‘大老爷’这玩意的吃法,照着做了泥、饼、或者放肉汤里一起煮,一家人很快被这新鲜美味的食物俘获。
两百斤的东西,没几天就吃了五十斤,等陈巧娘回想起来,后悔不已,忙捡了几十个,让儿子给贵人送去。
“瞧我这脑子,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你那老师对我们家不薄,本身也是有大来头的,稀罕东西咱送不起,也弄不来,轻易报答不上。这玩意是咱们自己种的,也不值几个钱,但胜在一番心意。咱们总要叫他知道,咱们是记着他的恩情的,这样他心里也会高兴。”
陈巧娘如此说,何月茗觉得很有道理,便照做了。
看着学生家三不五时就送来的新鲜吃食,禹元玮心里确实对这家人的知恩图报感到满意。
尤其知道,这玩意还能当主食,特别饱肚以后,就更感兴趣了。
晚上,便留下何月茗一起吃饭。
能到这等贵人府中干活的厨子定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何月茗只是将父亲的话原样叙述了一回,那厨师按一样的步骤,照做出来,味道就是比他娘做得要香。
禹元玮私下里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边吃边与何月茗赞叹:“确实是个好东西,你爹是从哪里弄来的种子,这东西产量如何?”
何月茗想了想,道:“去年冬天,我爹机缘巧合遇上了一位心善的大老爷,替我家还了不少赌债。他是从南洋回来的,这种子就是他所留,他说在南洋很多人都靠此物过活。产量很大,我家今年一亩地,出了大约有七千斤。老师?老师!”
禹元玮一口马铃薯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急得直翻白眼。
幸好韩东就在屋外,听到何月茗惊呼声,人影一闪就到了面前,见状,一记手刀不轻不重地拍在禹元玮后背,后者就将那口马铃薯吐了出来。
灌下一大口水,等喉咙舒服了点,禹元玮便迫不及待地看向何月茗:“你再说一遍,亩产七千斤?你没骗我?”
何月茗有些困惑:“我家父母亲自收的,亲自秤的,就是这个数,我为何要骗您?”
禹元玮一脸的不敢相信,但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他问:“阿茗,若此物真能亩产七千斤,你可知,你家将会有什么样的大造化吗?”
何月茗确实不知道。
看着他的表情,禹元玮轻笑着摇头,也是他操之过急了,这孩子或许天资聪颖,有过人的记忆里和悟性,可似这等涉及民生的大事,无人点拨的话,他还得再过些年,有足够的知识以后,才会慢慢知晓。
“阿茗,你可知,圣上为何要让百姓开荒?甚至为此,不惜修改律条,加重对那起子小人的刑法?”
何月茗这回没有沉默,略一沉吟,便有了答案:“老师说过,二十年前边境不宁,外族频频入侵,我朝数度增兵,消耗极大。紧接着,各地又灾祸四起,黄河决堤,江南大旱,百姓流离失所,哪怕保住性命,也无家可归,无田可耕。”
禹元玮叹道:“是啊,无家可归,无田可耕。许多人为了活命,先卖其地,后卖其身。我朝如今可耕之地,八成都在勋贵之手。就好比你家,两次卖地,卖了给谁?”
何月茗凝眉细想:“我太小了,没有印象。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人好似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家仆。”
“总归是那起子人。”禹元玮无所谓地道:“其他沉疴,待你再大些我再与你细说。只说这百姓无田,便无法交税,若无税收,国库自然告竭。最后一回大灾,是三年前的河西地动,逃难的百姓有数十万,国库却拨不出银钱、粮食来赈灾。你说,可不可笑,可不可悲?”
何月茗没有说话,但从他表情来看,就知道他深受震撼。
一国之府库,竟救不了数十万灾民?
那得有多穷?
“此时,你若将这样能当主食,亩产七千斤的食物推广开去,阿茗,你说,百姓们还会挨饿吗?”禹元玮又问,眼里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朝廷定的税是十一税一,北面粟米亩产二百多斤,南方大米也是二百多斤,每亩地要交二十来斤,这对百姓而言,可不是小数目。”
“若来年,所有百姓哪怕种上一亩这个,起上来七千斤,到时,家家户户都能以此来抵税,留下来的,都是百姓自己的口粮。家里粮食一多,他们就可以再想其他营生。即便不够,灾祸再起时,朝廷也能凭收上来的这些让他们吃饱。阿茗,你可知,这东西,能救多少人吗?”
在他的解释下,何月茗总算是明白了此物的重要性,就连一旁的韩东都忍不住激动起来。
何月茗道:“老师,听您这么说,我看此物确实是个宝贝。因为这东西,春夏秋都能种,三月一收,也不求水田、肥田。我们家用的,就是年前刚开的荒地,很不占功夫的。”
禹元玮听了,果然惊喜万分:“好,好啊!你家可还有此物?”
“大约还有一百斤。”何月茗如实回答。
“今晚全部交给韩东,你再将如何种植此物的过程、需要注意的事项都写下来,越详细越好。我即刻修书与父亲,明天一早,救命人呈到京师。”禹元玮一锤定音道。
何月茗饭也不吃了,拉着韩东便回家去,让母亲将余下的马铃薯全取出来。
何曾光、陈巧娘两口子满脸迷糊,总之就是何月茗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直到韩东乐呵呵地拎着一麻袋的马铃薯,拿着何月茗紧赶慢赶写下的马铃薯种植流程书离去,才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
“大好事!”何月茗笑着将恩师的话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了一遍。
陈巧娘一听说,此物或许能让许多百姓都吃饱肚子,过上好日子,欣慰不已。“真的?那可太好了!”
“还以为是什么呢。”何曾光撇撇嘴,一脸不以为意,“有什么好的,种的人多了,以后这东西就不值钱了。要我说啊,你们这就是白白让人家抱走了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还傻乐呢。”
说完这句话,他抖了抖身子,连忙进屋去了。
三月初的天,可冷得很呐!
陈巧娘母子俩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别听你爹的。”陈巧娘小声说,确保屋里人听不见:“咱们家如今挣的钱,已经够多了。不但能让你好好读书,赴京赶考,还能给你姐姐攒下一副丰厚的嫁妆。这做人,是要知足的。何况娘相信你老师的人品,你看他对咱们这样的人家都这般礼遇,就知道他是个心里头有百姓的好官。他说这东西能让更多人吃上饭,就一定是真话,才不是为了坑骗咱们家。再者说了,咱们发家是多亏了大老爷,指不定大老爷也是为了让咱们多积福积德,才将这些宝贝赐给咱们的呢?这样的好东西,咱们非要藏起来留给自己,指不定会遭报应的,还是早些给出去得好。”
何月茗心中一动,因为父亲那番话而起的不快与怀疑到底是消散了,他露出微笑,对母亲道:“知道了,娘。”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