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苏无言以对,暗提一口凉气。
他觉得仿佛在面前这个女人看来,只要染上邪祟便是一辈子的污点,无论前因后果、无论悔过与否,都无法洗清这个污点,染邪者在她这里就是罪无可赦的罪犯。
游苏只是默默跟在华镜首座身后,他扪心自问,实在无法去评判华镜首座这个准则的好坏。
辟邪司处置邪祟有一整套流程——寻找并判断邪祟,抓取并诛杀邪祟,关押并研究邪祟。
而作为辟邪司的三位首座之一,华镜首座一直都严格把控着对付邪祟的第一道关卡。
她竭尽全力地保持着人类社会的纯净,可这会有太多无法预料的复杂情况产生,她根本不可能去衡量那么多的因素,这也注定了华镜首座只能用这看似‘一刀切’、‘不近人情’的粗暴标准来执法——
只要染了邪,那就是罪孽。
为此,其实华镜首座一直是外界最为诟病的首座大人。
因为剩下两位首座面对的只是邪祟,而她要面对的却不止邪祟,还有人。
人们不会恨给亲人挥下铡刀的刽子手,人们只会恨那个给无辜亲人无情定罪的官员。
但哪怕对华镜首座的非议一直不绝于世,这位奇女子也用自己的能力与坚持,实实在在的洗涤人间,得来敬仰无数。
游苏幻想自己易地而处,恐怕在那个位置,他根本坐不了一天。
方才因为华镜首座不近人情判罪依依姐的怨怒,也消解了一些。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那猜想不成立的情况下。
“神子觉得,这心想佛会躲在哪里?”
两人在幽谷中行了一阵,华镜首座率先打破了沉寂。
游苏抬头看去,只见漫天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就连之前的邪祟都没深入到这么深的地方。
“晚辈不知。”
游苏摇头,却也略感好奇了起来。
对方才是中元洲寻邪最厉害的大能,他若是没这双眸,怕是不如对方一根脚趾厉害。
可怎么华镜首座一路行来什么法宝符箓也不用,怎的跟他一样只会拿双眼睛看?若是心想佛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岂不是毫无办法?
她忽地驻足,“你应该知道的……”
华镜首座的话让游苏有些摸不着头脑。
“晚辈……”
华镜首座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而是自顾自接着道:
“人都道,华镜首座一双白瞳乃是世间至纯至白之物,故而能看穿一切虚妄。可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来的吗?”
游苏微微错愕,华镜首座一向高贵地自称本座,此时却自称起了‘我’。
“游苏不知。”
“望舒是天赐的神女,而在望舒之前,还有数代人造的神女。而我,就是其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游苏不解华镜首座怎么忽而向他说起了往事,他总觉得有一种托付遗言的意味。
“回想起那段回忆,我唯一能想起的只有痛苦,痛彻心扉的痛苦。”
对于那段痛苦她一句带过,游苏却好似嗅到了痛苦化为实质的苦味。
“不过幸好,我熬过来了。这双白瞳能够看破所有的伪装,虚假之物在我面前无所遁形。这让人族修士最为棘手的梦主之属的邪祟,在我眼中清晰的宛如白天里的漆黑蝙蝠。我也被誉为了梦主之属邪祟的天敌。”
游苏也不知该夸还是该叹,只是默默听着。
“我的父母创造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三大邪神之一的梦境之主,为此,他们甚至都献出了生命。我继承了他们的遗愿,在无数蛊惑人心的邪术中破茧而出。我自认此生唯一的宿敌,只有藏在不可知之处的那头最大的祸心之源。”
游苏心神提起,呼吸凝滞,只怕自己马上听见‘但是’两字。
“但我错了。”
游苏握紧拳头,感到莫名的沉重。
“神女能够随你出行,其实是我在替你们开路。这点忙无足轻重,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原来不是首长老吗……
“华镜首座请讲,游苏一定竭尽所能!”
“在帮这个忙之前,你还需要过我的最后一个考验。”
游苏蹙了蹙眉,关注点聚焦在‘最后’这两字之上……难道之前华镜首座就已经考验过我了?
“华镜首座请说吧。”
“我再问你一次,神子觉得,这心想佛会躲在哪里?”
游苏怔怔失神,结合华镜首座方才的表现,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断断续续,给出了答案:
“在……您身上……”
话音一落,夜幕之下,游苏双眼聚焦——
只见满头银发如银河泄地,照亮了这张极致淡漠的脸,也照亮了这具曼妙绝伦的身躯。
可这婀娜身段本该流露出的妖冶之色皆被她这双纯白无瑕的双瞳洗涤干净,她仿佛漠视着一切。
这是一张美到能与师娘争辉的脸,对上这双白瞳,就连游苏也生出了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你说的没错。”
华镜首座收起了那团用来遮挡她绝美面容的迷雾,其实她只是为了用它来遮住她的双眼。
“早在你们来之前,心想佛就在我的身上。”
游苏愕然地张开嘴巴,喉结滚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明白华镜尊者为什么要向他坦白。
明明她不主动暴露,就连游苏都没能看穿她的伪装,这在游苏的眼里看来,还是第一个……
“不必怀疑自己,你这双眼的确能看见世间所有的邪祟。你看不见我,只是因为刚才的我……不是邪祟。”
华镜首座淡然开口,冷漠的声音语调娓娓。
而在祟字落下之后,这张美到极致的脸突生变化,整右半张脸都变作了腐烂的污肉,与左半张极致淡漠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在互相吞噬侵蚀,怪诞到了极点。
“我……我要怎么帮您?”
“我要你杀了我。”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