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烟花散落 (第1/2页)
“我是在上海偶然见到他的。”孙舒颖见姜宁瑶似乎是想听,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姜家和钟家本是世交,姜宁瑶和钟隽也曾是青梅竹马,然而在姜宁瑶十三岁那年,钟家举家迁离了雾城,走得十分匆忙。那是1918年。姜宁瑶隐约记得钟隽的母亲似乎是个红头发绿眼睛的外国人。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钟隽甚至没有机会和姜宁瑶道声别。他就这样突然地,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从孙舒颖口中,姜宁瑶得知钟家先是去了美国,后在英国定居,四年前钟隽独自回到中国,很快便进入了政府部门工作。孙舒颖是在上海开办的一场交流会上见到他的,两人顶多算是多年前的旧识,还是孙舒颖先认出的他。交流会结束钟隽便离开了上海,孙舒颖也不知道他后来又去了哪里。“他变化也挺大的,要不是他的眼睛,我还真没想起他来。”孙舒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困了。钟隽眼睛的特别并非是因为他继承了母亲的绿眸,他的瞳孔是中国人常见的深棕色,只是他的右眼皮靠近眉骨的位置有一道显眼的疤痕,从眉峰下方斜向下直到太阳xue的位置。是姜宁瑶当年造成的意外。在她少年时的记忆中,钟隽的外表其实并不容易看出混血的特征,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都是——这个男孩真白。然后人们会注意到他介于清俊和锋利之间的容貌,再然后才是他压低的眉骨下那双生着浓密睫毛的幽深双眸。少年人的眼神学不会多少幽深,他的幽深来自于他的眉眼骨相。很少有人会朝混血这个方向想,很大原因是周围人生活的环境限制了他们的认知,但是若提上一嘴,人们便又会觉得处处都是“原来如此”的痕迹。当然,这说的是八年前的钟隽。“他有说他以后会不会回雾城吗?”姜宁瑶问道。孙舒颖撇了一下嘴,“我们没有聊到这个问题……”那时在上海生活了很久的孙舒颖早已经把雾城和自己割裂了开来,于她而言,至少是在那个时候,她对于雾城是没有丝毫归属感的。她盯着姜宁瑶的脸,想从她的表情判断她的情绪,然而姜宁瑶只是微微垂着眸子,如她一贯的模样。“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他呀。”孙舒颖小声问着,毕竟就连她曾经都以为姜宁瑶是会嫁给钟隽的。姜宁瑶摇摇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和我早就不是一路人了。”她后来回想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钟家是很有底蕴的官宦世家,即便从上个世纪末期开始衰落,但也不曾撼动根基,大概是从钟隽爷爷那辈开始,不断有钟家人去寻求新的出路。多年来吃尽了钟家红利的姜家也在那时陷入了短暂的危机。钟家真正的变故是从钟隽的父亲娶回来一个外国女人开始的,他的先斩后奏直接把当家的钟老爷气倒,次年钟隽的爷爷病逝,钟家分崩离析。钟隽的父亲本就走的学者路子,不善经营,几乎一直和妻子待在家中足不出户,当时留在雾城的也只剩下打秋风的旁支亲戚。到了姜宁瑶能记事的年纪,留在她记忆里的便是时常还需要姜家接济的钟家。或许钟隽在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有着年幼的她并不懂得的考量,最后他的离开究竟带着不舍还是带着解脱,姜宁瑶不得而知。“那你之后怎么打算?”姜宁瑶转移了话题。“我应该……暂时还是会留在雾城,不过我不会在这里久留,下次我再给你写信。”闻言,姜宁瑶皱起眉,“你是不是打算做什么事情?你不会不知道以你的身份,现在留在雾城有多么危险。”孙舒颖咬着下唇,面上划过难言的神色,她避开了姜宁瑶的目光,一言不发。她不', '')('第6章 如烟花散落 (第2/2页)
想骗她。“你留下不可能是为了孙家……”姜宁瑶说得很慢,她心里浮现出许多种猜测,但是她一个都没有选择说出口。教堂浑厚低沉的钟声响起,惊飞了鸟雀,告解室的窗台外尖锐的鸟叫声刺破了两人之间流淌的静默。“新年要到了,”姜宁瑶摩挲着斗篷的表面,“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新年啊,这个新年雾城大概没有多少人放烟花了。”“……都会过去的。”姜宁瑶想起了上山路上看到的那些人,她记得有一个穿着单薄的女人,抱着一个用棉被裹着的婴儿,那床棉被看起来很脏,表面有一个烧焦的大洞,漏出了里面灰黑发硬的棉絮。女人的脸冻得青紫,她把孩子抱得很紧,步履匆匆,路过姜宁瑶的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姜宁瑶想她应该是为了教堂的那顿热饭而来的。然而姜宁瑶对此并没有多少触动,即便是在雾城变天之前,她也在街巷见过许多活得特别艰难的百姓,动荡与混乱加重了苦难,但从来不是压在她身上的苦难。虽然她在教堂里捐过不少钱。像她这样的人,从小到大不会有任何人教她要去和苦难共情,她曾听一个共产党人说过,像他们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苦难的源头。都会过去吗?姜宁瑶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非常苍白。“不放烟花也好,”孙舒颖笑了笑,“冬天雾城白天已经总是雾蒙蒙的了,要是晚上还放烟花,晚上也得变成雾蒙蒙。”看着孙舒颖的笑容,姜宁瑶突然感到了一阵深切的悲哀,这悲哀来得非常莫名,她说不出缘由。她问道:“你想看烟花吗?”孙舒颖愣了一下,而后摇头道:“还是算了吧,看烟花也就图个好看而已,看过了就看过了,什么都不会留下。”“可是它确实很好看,不是吗?”孙舒颖觉得姜宁瑶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这倒是。”她抿了抿唇,接着道:“我应该可以在新年之前给你写信,但是不一定能和你见面。”姜宁瑶已有了心里预料,她嗯了一声,“保护好自己。”说完,她就站起了身,方才响起的是下午四点的钟声,姜钰之会在六点回家,教堂和姜家之间的路程有一个多小时,她不想看见姜钰之。即使她知道自己的行踪瞒不过他,她也不想正面经受他的询问,因为哪怕是极为正常的对话,她也会在其中产生一种她的自由是得他恩赐的错觉。孙舒颖也随之站了起来,她和姜宁瑶走到了告解室的门口。在姜宁瑶拉开门的时候,孙舒颖说道:“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姜宁瑶点头,“我知道。晚上山上很冷,你记得让神甫给你烧个炉子。”她们隔着门框对视着,走廊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姜宁瑶看到了洛伦佐走来,他是惯常知道姜宁瑶下山的时间的。最近教堂附近鱼龙混杂,他会送她和月牙一段路。“路上小心。”孙舒颖捏了一下姜宁瑶的手。姜宁瑶跟着洛伦佐往前面走去,他忽然道:“你见到了朋友,但是为什么看起来并不开心?”她的脚步凝滞了一下,“我没有不开心,只是在担心她。”洛伦佐说道:“她在这里会很安全。”姜宁瑶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沓钞票,洛伦佐没有接,“孙小姐已经付过钱了。”“给她买些好吃的吧。”姜宁瑶把钱卷起来塞进了洛伦佐袍上的宽大衣兜里。洛伦佐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念出一句意大利语。月牙在教堂的长椅上百无聊赖,终于等到姜宁瑶出现,她的喜悦溢于言表。姜宁瑶看着她的笑,突然想要给孙舒颖放一场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