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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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的氛围有些沉重,苏长留被二十四双眼睛盯得欲哭无泪。

不!

算上尤妮,他是被二十五双眼睛盯着!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苏长留觉得自己密集恐惧症要犯了。他心跳得又快又急,为自己辩护道:“你们听我解释啊……我那天,我真的,就只是送了他几包花种而已啊!”

.

八年前的冬日。

春未破冰,雾霭沉沉。抬头看不见飞鸿徘徊,低头只能看见颓败的花枝。大雪将至,街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

苏长留罕见地动用了职权,打电话喊了三四个班的班长,让他们全体过来替他搬花进培养园里的玻璃房中,但他又心虚得很,事后又和学生们说可以给他们多加一个学分,皆大欢喜。

玻璃房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学生们还从附近的社团里搬过来几组AI扩音器,把苏长留那清新雅致的玻璃房硬生生搞成了DJ现场。

“苏老师不会介意的对吧?”学生们围着他,满眼期待地说。

我介意,非常介意!很影响它们春天开花啊!

而且,万一!它们一会听到了不喜欢的歌,不高兴了就死给我看要怎么办!

苏长留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说:“没事,你们开心就好。”他笑着朝学生们摆摆手,又痛心疾首地趴在桌子上,摆弄起花苞来。

不多时,聒噪的声音渐渐远去,再睁眼,他的玻璃房已成为了春天藏躲的地点,与外头的冬日相隔绝。

纪清河就坐在他对面,微微垂着头,镜片上倒映着纸字,纤长的手指翻动书页,身后是大片绿叶,细小的花骨朵零零碎碎开在其中。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热水壶,水雾升腾,仿佛要把外头落下的雪融化掉。

苏长留对着这位一入研究院就风光无限的纪同学唏嘘了会,“纪同学怎么在这?”

“刚从AI博物馆回来,路过苏老师的培养园,人挺多的就进来看看。”纪清河顿了顿,又继续道:“就是下雪了,出门时没带伞,恐怕得在老师这多坐会了。”

苏长留用热水冲烫杯盏,给他倒上热茶说:“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坐吧。不过AI博物馆开了好几年了,我平常都在培养园里照料花花草草的,也没来得及去看过,不知道里头都放了什么奇奇怪怪的AI。”

他说着说着想起了什么,“噢~上次开会还提起这事了,说是把Queen的实体也给放到里面去了吧?”

“Queen?实体?”纪清河合上书本,锋芒暗藏,“就是博物馆的镇店之宝,摆放在中央展区,人类史上的第一个……仿生人么?我好像有点印象。”

苏长留点点头,有些嘚瑟,“她身上的裙子好看吧?庞贝玫瑰用的还是我育出来的那款,不易枯萎,不怕无阳。”

“……”

纪清河附和了他几句,努力把偏轨的话题拉回来,说:“我之前在AI学院会谈里还听说过,她在仿生人时期还会做梦?”

“好像是……”苏长留一怔,跟纪清河碎碎念念起来,“这穆长官你知道吧?天纵英才啊,星际时代那么多年了,情感AI也不是没有,但这能做梦的……”他竖起大拇指,“还是独一家。

“就是有点可惜,这仿生人也就活了八年。”

纪清河诧异:“八年?这算是……早夭吗?”

苏长留若有所思,想了一下,“算是吧。剥离情感芯片,把Queen重新转接到主机上那会,罗福他家的臭小子还跑到总部把所有长官都咬了一口,得了狂犬病似的,对穆长官和罗福长官下口最狠,都见血了。”

“噢?”纪清河饶有兴趣,“听你这么说,好像Queen作为仿生人的八年都是跟罗福伊特一块长大的?”

苏长留说:“这么说好像也没错,那时候经常看到穆长官和罗福长官唉声叹气的。”

“听起来Queen和罗福家的感情挺深,只是那么深的感情,他们竟然也赞同剥离情感芯片,剥夺她作为仿生人的资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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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留面露苦涩,“天机……不可泄露,何况凭你的智商来看,也不难推测出来吧?”

“苏老师真是抬举我了,”纪清河笑说,“不过苏老师想听,我就边赏花边想,给你编个好听的理由出来怎样?要是苏老师听得高兴,不如送我两包月季种子?”

苏长留“哟”了一声,耳朵高高竖起,“改行了?我就说研究院对你而言简直是屈才,林业局才是正道啊,你要是来林业局那得造福多少人呐……”

很快,下一秒纪清河就轻飘飘地碎了他的美梦。

“苏老师误会了,他们给了我新课题,我想结合花来研究。”

苏长留扬起高傲的头颅,“林业局也没那么缺人。

“这的花种,但凡有的,你想要的,就没有我给不起的。你去猜吧,为什么银河联邦会全票通过这件事。”

“好。”纪清河起身,在斑驳氤氲的温室中闲逛。

他穿梭在柔和的光晕中,穿过道道石楠与花丛,偶尔抚摸花萼,神闲气定,不慌不忙,仿佛冬日赏花就是他今天到这的主要目的。

最后,他握着一把散落的花瓣装到囊袋里,问苏长留:“是不是因为你们见不得她获得永生?”

如果这就是答案,那会不会太过敷衍了点?

在苏长留质疑的眼神下,纪清河沉吟一声,迟疑道:“的确,仅是‘永生’这一点说服了还不够,若是再加上‘自毁’呢?终有一天,尤妮会成为人类世界的标志,以摄像头为媒介的眼睛会清晰地记录人类历史。

“但这些都需要一个前提条件——她不是人。”

纪清河顿了顿,“一个会做梦的仿生人是人吗?

“我猜想银河联邦给出的答案是‘是’,不然也不会剥离她的情感芯片,废毁‘梦的终端’程序。可作为人后的尤妮,也就成为了一个不可控的因素,毕竟没有人能cao控自己的情绪,不是吗?

“更何况,作为电子机械的尤妮一旦明白了生死,芯片电路还需要进行泼水、焊锡的cao作来致使它短路吗?作为长生者的她该如何接受亲朋故友的死亡?也许在银河联邦的诸位长官们死后,她自己就会启动格式化程序来杀死自己了。这种自杀行为,指不定后世史书还会将其记载为‘短路’。

“不过尤妮做为银河联邦星网系统,每bit存储的信息含金量都不可估量,一旦她感情用事将自己格式化,人类所建立起的现代文明、星际文明都将毁于一旦……”

苏长留躺在一边的沙发上,透过顶上的玻璃盯着飘落而下的雪,轻轻地说:“所以我们不会让她死。”

“生死相依,不会让她死,也意味着你们不会让她活。”

苏长留干笑两声,小声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看得出来,苏老师对这件事很是内疚。”纪清河绑好香囊,继续接话说,“不过这算不上什么问题,因为在不久之后,你们会重新把她当成一位普通AI。或者说,苏老师你们其实已经抚平创伤了不是吗?”

苏长留对上纪清河似笑非笑的眼神一噎,“我总不可能一直为这件事颓废下去吧?”他不想再将话题继续下去,转口说:“你挑好花种了吗?”

纪清河指向一朵泛灰的重瓣月季,“就这个吧,我想做成灰烬红色看看。”

“行,”苏长留一边打包一边碎嘴,“你们研究院是不是真改行了?不剖解老鼠兔子青蛙,来研究花是什么意思?”

纪清河笑而不语,将花种拎在手里就此告辞。

苏长留见外头落雪,还顺便借了把伞给他,“年轻人腿脚利索,就是不怕得病喽~”

他远远看着打起黑伞,在雪地上留下痕迹的背影,关上温室的门,回到独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中。

苏长留和银河联邦的各位长官并不知晓,纪清河在那之后没有着急回到温暖的星舰上,苏长留借给他的伞也消失在了校园广场……

.

微风拂过,雪絮轻舞。

这只是八年前年初,末冬时降的一场普普通通的小雪,没什么人会觉得它寒若凛冬,只会期待雪后,春天什么时候来?

r>纪清河行走在校道上,苏长留借给他的黑伞已不知所踪。

他哈出口热气说:“按照历史正轨,星河纪年2015,也就是今年,人类AI史上有‘梦的终端’程序出现么?”

拳头大的兰斯佩德就躺在他的头顶上,懒洋洋道:“没有,这种东西在3202年都没出现过。也许从那个时间黑洞里爬出来的,不只有皇帝、你和你meimei三个。”

“你怀疑尤妮是第四人么?”

兰斯佩德皱眉,“希斯尔,她连人都不是!能得出这个猜想,我看你是算计多了,把脑子都给凭空算没了!”

纪清河习惯了她的毒舌嘲讽,没有出声反驳。

可如果穿越时间黑洞的第四人不是尤妮,那又会是谁呢?

他想不明白。

那个突然敞开在星舰底下,将所有的未来吞噬掉的时间黑洞,就犹如今日灰蒙蒙的天,让纪清河在迷惘中坠入万劫不复。

街头长椅无人,纪清河轻轻扫去上面的雪屑坐了下来,感受着冷风穿过他脖子上的围巾缝隙,钻入体内掠走他的体温。

令人怀念的冬天。

只可惜他被冬天除名了。

即使他能算计所有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算计了纪有仪,从她的命星里提取出Eve的研究基因,也改变不了“他被冬日弃之如敝”这一事实。

雪精灵对他下的禁制,让他再也无法适应泽尔琅的冬天。

纪清河能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摧毁人类文明,在这片土地上建立新的秩序,让这里成为泽尔琅的附庸,书写出不顺应历史的历史。

可一切远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纪清河远远地看着纪有仪和罗福伊特从图书馆里走出来,他们相谈甚欢,甚至堆起了雪人。罗福伊特把自己的围巾给雪人带上,纪有仪从雪地中翻找出两根枯枝,为它添上手。

“看得我也想打雪仗了,”兰斯佩德在纪清河头顶上架起望远镜,说,“都怪你把星舰的冬季系统给删了,把皇女殿下教成一副没见过冰雪的穷酸样!两位陛下要知道这件事,不得当场骨灰重塑,把你剁成一滩浆水。”

纪清河哑然失笑。

“你还有脸笑?”兰斯佩德数落他说,“身为泽尔琅文明的皇女殿下,活了这么多年,今天竟然第一次见到雪!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让她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兰斯佩德大喜过望,丢下望远镜,飘到他眼前,故作严肃地说:“仅凭你和皇女殿下的能力,根本无法开启空间隧道,而且她一无所知,你要怎么说服她?”

纪清河的回答正中她下怀,“不必将她牵扯进来,研究空间跃迁装置即可。”但他又话锋一转,“可是在那之前,我的计划也不能搁置。”

兰斯佩德隐约嗅到了猫腻,“你想要什么?”

“格汀佩兹耶皇室的奶粉钱都是你赚的。”

兰斯佩德的磨牙声和路边的太阳能灯在同一时刻开始作祟,一个发出“咯吱咯吱”响,一个路线老旧,热能和光能转化不充分闪烁发出微弱的光。

“行……但我也要告诉你一件坏消息。”兰斯佩德掐着嗓子说,“哥哥,我今晚有约,晚点回去,不用等我。”

她贱兮兮地在纪清河面前飘荡,不停地重复纪有仪发来的消息,试图在心理交锋上占据上风。

纪清河面如沉水,远眺纪有仪和罗福伊特并行离去的背影,“知道了。”起身走入凉夜中,寒风长啸,围巾扬起画出不规则的弧,鼻头有些红,一开口镜片就朦胧,轻声说:“天寒地冻,让她早点回家。”

随后,和抱着箱子的一对行人擦肩而过,传来的低声细语也跟着纪清河一同隐没在夜幕中。

“一只小雌猫和一只小雄猫,不知道猫妈去了哪,观察好几天了都没看到猫妈的身影。”

“这么冷的天,也许已经……不过算啦,把它们抱回社团里养就好了。”

“嗯,不过这把挡风的伞不知道是谁放在那的,明天还得送到失物招领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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