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春呓迷离杏底听 (第1/2页)
春呓迷离杏底听柳官儿峻然无言,一会儿勉强嘱咐一句“好生歇着”,低头收拾食盒。明官儿瞅着师哥心内焦急,口却难开,耳根涨得通红。柳官儿默默收完就要离去,明官儿咬牙再唤一声“哥!”柳官儿听见回头,明官儿咬着嘴唇手抄在袖里。柳官儿又坐回来。明官儿红了眼圈儿,“哥生我的气么?”柳官儿一怔,“生你的气?”“这趟来南都夜夜都是我应工,将哥绕过去。我自己知道,论资格、凭功夫,我长一千个能耐也比不上哥!”明官儿一面说,眼底渐渐晶莹,蓄满了泪。“我原想横竖抢不过哥的风头,不过拉出来丢个丑。谁知王爷这样抬举,哥连一场都没捞着上,哥生我的气么?”柳官儿将明官儿那清明绝艳的脸孔仔细瞅一阵,见他一脸认真,暗松一口气,抬抬下巴示意他坐。“我功夫比你好、资格比你老,我问你,作潘必正用得着功夫么?”明官儿被问得怔然,一滴泪打桃花目中溢出来也没留意。柳官儿随手拾一颗冬枣递与明官儿,“你唱得自不差,便说如今才倒了仓,未必好过我去,可你一身扮相强我岂是半点?几位爷爷抬举你自有道理,王爷跟前谁敢儿戏?到底我身上豪侠气重些,碰上这等‘子弟’人物我真不如你。”“纨绔子弟我演不过你。”哪有这样夸人的,明官儿边生了气,边却觉着暖和,“哥真不怪我?”“怪你什么?抢我风头?”明官儿没说话,柳官儿表情认真起来。“你以为你是哪一个?相府家班是你抓得尖的?再者难道我不服气便能要你的强?”柳官儿正色道:“听仔细了,身上、口上功夫自然松懈不得,可便是下足了,谁能成角儿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今日王爷多看你一眼,是几位爷爷抬举你。明日爷爷要抬举旁人,也没有你争竞的余地。这次秋宴是咱家大事,要你上的是三爷爷,不让我上的也是三爷爷。便是恼,我恼不到你头上。”明官儿满面懵然,柳官儿停片刻,沉了面孔又道:“有些话说与你也怕忒早,讲深了伤你的心。可话既然到这,就当给你提个醒。”“咱家不比别家,人人都在民籍,没个在乐籍的,你的身契大爷爷也当你面烧了。”“从来你也算娇养,除去练功苦些,连个柴火都不要你烧,比中等人家的少爷还尊贵些。可若为这个便觉着万事由得你,那便错得不止一星半点了。”“咱们是优伶。优伶是什么?官人的玩意儿。唱得再好、作得再好,卖出二千两银子,也叫个‘玩意儿’,是‘下九流’。今日你肯唱,爷爷们好生哄着你唱。到你不肯唱、唱不动时,看爷爷由不由你?”明官儿悚然,心直往下沉,不单怕柳哥这话,连说话的柳哥也怕起来。“便是咱家几位爷爷特殊些,你也记着,贵人跟前再得体面,出了宋家门,世人仍是‘娼优妓伶’地看咱们。那些得势时听的好话、得的气派,没什么好当真的。待从那高台上下来,才知世人什么嘴脸。”明官儿从没听过这样话,惊得哑口无言。——江左宋氏,艺绝当世。纯仁祖父宋汝默当日官至首揆,挂印还乡后亲组家班排演昆戏,《西厢》、《牡丹》无所不作,一套《鲛绡记》冠绝一时。宋家家风不同,优伶们自来是主', '')('03 春呓迷离杏底听 (第2/2页)
子般的供着。家班皆是良家子,便有明官儿这般买来的,也是家主头天当面便将身契烧了,要投家的随他投家,愿留下的才仔细教养戏文。明官儿打小只知练功,几乎不曾出过家门,哪里晓得外头如何作践风流,初次听来竟是锥子锥在心上。“哥的一手花枪、几十个跟斗,五爷爷填的那些曲子,临川爷爷的‘画墙西正南侧左’,都只是玩意儿?那我们还唱的什么!”明官儿一时情急涨红了脸儿。柳官儿瞅着明官儿不禁有些自悔,到底说得早了。“我问你,你当初为何留下,又为何要唱?”明官儿睁着一双泪眼,许多旧事翻上心头。那时被人卖在宋家,方进门,上代班主梅官儿一人立在空荡荡的戏台上甩着袖子正教《幽媾》,笛师在旁伴奏,横笛悠扬、洞箫幽咽,梅官儿句句含情、流连婉转,戏台旁一株春杏正当盛放、满树烟云。梅官儿低头扫过他一眼,眼底是似有似无的笑,“小姐啊,你耳朵儿云鬓月侵芽,可知他一些些都听的俺伤情话?”一字字缠绵进他心坎儿里。“我要唱,要唱柳梦梅!便是要唱,没有为什么。有人听,我唱,没人听,我也要唱!”柳官儿一阵心酸,半晌才笑道:“这便是了,哪有什么为什么,喜欢便唱,旁人那些腌臜心思,听到也当不听到才是。”说着抬手去抹明官儿眼泪,“你只管作你乐意作的,别怕,有我和五爷爷在,那些奉席递酒的事儿,高兴去便去,不高兴就不伺候。便是哪出你不愿意作,便不作。有哥在,什么都别怕!”明官儿被说得唤一声“哥”几乎收不住眼泪,柳官儿还道:“我被你们叫一声哥,有我在一日便护你们一日。再过些年,等我们明哥儿出息了,就轮着明哥儿再去护着别人了。”明官儿登时一惊,“那哥呢?哥要去哪儿?我们不一起了么?”柳官儿缓缓沉下脸,“如今还早,到时候你自然知道。”明官儿立时红了眼圈,满腔不舍却出不得口。柳官儿看得笑出来,“行了,我不过随口说说,没谱的事儿呢。傻小子,怨不得那几个成天叫你明大小姐,当真要临风洒泪了。以后他们再叫你这尊讳我可不拦着。”说着再给明官儿抹一把眼泪。好容易哄好明官儿,夜近三更,柳官儿提了食盒关上门,暗松一口气。这一个好了,可家里那个——天晓得他此时要难受成什么样子!柳官儿心底也有两个字,一样的南都长洲五百里水路。可他不是主子,没有为他扬帆的夜舟。再苦的相思,只能对着月亮咽下去。又过一日,长洲送过讣闻,纯仁不在家,丧事只得澄信亲自料理。父子三人一身缟素,尤其昭江身着重孝哀哀欲绝、其状堪怜。宋氏并未分家,澄信原系长房嫡次子,又兼纯仁怀着私心,此次丧仪排场极大,活像家主丧妻一般。澄信祖父宋相国及先代三位太爷门下学生故吏、各地亲友纷纷来祭,北至顺天、南至两广、西自湘楚、东达浙直,宦场为之一动,半个长洲城白漫漫人来人往。家中花簇簇官来官去,澄信忙得不可开交,外头尚可勉强应付,内廷却已乱作一团。大奶奶周氏忽然患病,躺在床上起不来,底下人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三奶奶陈氏近来借探病向周氏献起殷勤,周氏岂瞧不出三房心思?于是不咸不淡地打发了去。正是内廷捉襟见肘,二爷宋成瑾绕着弯子提了一人——业已入京的六爷怀瑜之妻,六奶奶顾涔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