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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不回避她的眼光。歧流的河川永不倒灌,他与她的命运,一往无回。

门上响起了轻叩。馆内下人隔门唤道:“小公子,宫里传话来,催促即刻动身哪。”

海市周身一颤,乍然松手放开他的衣襟,呆了片刻,又粗鲁地以手背抹去满面泪痕,打怀里摸出一枚镶水绿琉璃的金扳指,摔在方诸身上。那扳指原是方诸自用的,她戴来嫌大,便如寻常闺阁女子缠指环般,使绿丝线将它缠过了。

方诸似是视而不见,向门外答道:“去回他们,小公子马上就来。”声音竟不含一丝波动。

海市深深吐息,而后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门前,忽然又回过头来,眉宇间锁着困惑与凄凉。“养育我十年,濯缨十五年,难道你——就是为了让我们今天自相残杀?我到底能信你多少?”

她就那样站了一刻,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七月朔日夜中,夺罕刺帝旭,不成,伤内侍禁卫数十,夤夜北逃。近畿营副将符义与黄泉营参将方海市率兵士五百,夜开帝都永祚门,举火缉捕。辗转往返中路、赤山、合安三郡,行程千里,毙马无算。夺罕狡黠,数扑数逸,王师折损近百。八月中,终杀之于莫纥关外,尸身为迦满军夺去。

——

追至莫纥关时,正是八月望日午后时分。关外便是迦满国境,这剩余的四百骑既非使节,亦非商贾,不便公然武装进入他国境内,遂遣便衣探马出关探听。眼看约定时辰已过,天色向晚,十名探马无一回还,草原中曾先后响起两声示警鸣镝,此后再无消息,这十人想是已遇不测。

为防故旧徇私,出京的五百人马不从羽林中调拨,均选自近畿营,多是符义自黄泉关带来的旧部。据宫中传言说,凤庭总管方诸本是要亲身缉拿方濯缨,因重伤在身,由另一名义子方海市替代。追缉半月,数次设局、埋伏、围堵,那方濯缨只身一人,行踪飘忽如鬼魅,竟拿他不着,反赔进去几十名精壮汉子。如今又是十条人命损失,剩余的四百骑内,起了无声的sao动。

符义挽住马,闭目思索。海市从旁看着他那张黑得难辨眉目的脸。片刻,符义高举起右手,截然向前一指,淡淡道:“出关。”

草原的黄昏分外炽烈艳丽。天际垒起万状云堡,金乌未沉,冰轮已然东升,日月星辰皆明媚硕大,与关内所见的天穹竟似是全然两样。夏草芃茂,高与马背相齐,夕阳下,眼见得那离离之草如赤金的波涛,自广袤远方一浪浪涌动而来。

濯缨眯起眼,夕照将他俊秀的脸孔涂泽金红。他信马由缰,任胯下骏马停停走走。北地天候迟晚,莫纥关内一城柘榴开得如火如荼,即便是七八里开外,亦看得见那流溢泼洒的红。青天下远远扬起一道尘土,自东南朝西北方向奔驰而来。

来了。

濯缨稍稍夹紧马腹,那匹九花虬便轻快地跑了起来。

呼喝声渐渐散开,向他围拢过来。他侧身回头望去,苍茫碧野上,黄尘呈半圆形状自后包抄过来,已不过两里左右路程,骑者的身影踊跃隐现于草浪中。

濯缨周身的血脉里,忽然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欣快。果然,他还是个鹄库人。他长笑一声,打了一个响鞭,伏身向马耳边用鹄库语言低声说道:“飞光,让我瞧瞧,你到底是不是匹好马。”

r>飞光听懂了人言似地,猛然厉声嘶鸣,扬蹄腾跃,足不沾尘地飞奔起来。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惟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飞光果然跑得飞了起来,濯缨亦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寸寸活了过来。心与眼都无遮无翳,身轻如燕,马上衣袂飘飞。夏荣冬枯的万顷碧野里,人们代代繁衍朝生暮死,忙着纵马扬踏高声歌唱,生于旷野,没于旷野,如草芥一般快意自得。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那是他么?”符义问道。

海市面无表情答道:“那声音,应该是罢。”

符义冷笑道:“够逍遥的,唱起歌儿来了。包抄过去。”

“大人!”猛然有人惊呼。西北方亦有一道滚滚黄尘卷来,有人吹响草叶,尖利的声音漂浮在金红色的暮霭中。马蹄声整齐划一,队型严整,显是训练有素。

“是迦满军?”

“不对,他们穿着便衣!”

“不会错,那些马清一色都是黄骠军马!”低声的议论登时传遍了四百骑中。

“迦满人……”符义拧起了眉。“原来是这样……”

鹄库西部与迦满接壤,南为左菩敦部,北为右菩敦部,两王素来不和。左菩敦王夺洛近日似对迦满有所图谋,迦满自然要竭力拉拢右菩敦王额尔济。那方濯缨是夺洛之弟,额尔济想要对付夺洛,最名正言顺的手段莫过于扶植方濯缨,争夺左菩敦王之位,迦满为了扳倒夺洛,竟然也不惜出兵来与中原抢夺方濯缨。可恨的是迦满人又藏头露尾,将军装换了便装,日后交涉起来,大可推搪说是流寇劫去。迦满向来畏服中原,左菩敦部最初来滋扰时,迦满亦曾经向中原求援,帝旭却打发了使者,不闻不问。如今看来,迦满已对中原彻底断绝了指望。

“然而,即便如此,”符义恨然想道,“迦满人情急之下,若是举国反扑,亦是可畏。”他一个近畿营副将,没有在迦满境内轻易开启战端之理。

“符大人,不妨让末将一试。”身侧的年轻武将催马前进一步,符义转过头去,看见了方海市清秀冷峻的侧脸。

方濯缨纵马迎向鹄库军,眼见得只隔一里余地,便要没入那千人阵中,追无可追。

符义点头道:“去罢。”

海市一抖手中缰绳,连下两鞭,轻捷地追了出去,少年清瘦身姿直像是要消融在夕阳中。

风声盈耳。海市松开辔头,单手取下背后六石强弓,又一手自箭壶摸出一支白隼翎箭,上弦。左持右挽,箭平于眼,壮汉亦未必能开满的六石弓,这少年不动声色便开到满圆。开弓的左手拇指上没有了原先惯用的扳指,草草用熟革裹了几层。

意定神明,无妄无断。万念俱灰,万心同灭。

惟如此,那脱手的一射方能不偏不倚,正中鹄的。这一射不能有一点差池,非中不可。右手的挽力乍然松脱,箭方离弦,身后便起了喝彩。这一箭眼看着要正中濯缨左心,断无偏差。

海市,果然是你。

濯缨拍马直直向西,迎着半没的巨大落日,仿佛只要再加鞭跑上半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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