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去请了。”郑大太太擦着眼泪。
郑雄忍着疼,望着门口,听着楼梯响动,巴望医生早点能来,然而进门的是他那没用的儿子。
“杜医生不肯上门,说他不会给汉奸治病。”郑安隆说道。
“啊?”
“我又让人去找了。”郑安隆说道。
郑雄只能等,楼梯再次响动,一个女佣进来:“太太、二少爷,粮行李掌柜来报,铺子里的伙计纷纷请辞,压根留不住人,根本没人管。”
郑大太太站起来:“什么?”
她匆匆走出去,下了楼到楼下,粮行的掌柜在前厅候着,看见太太来,行了个礼:“太太,我也来请辞。”
“什么?你要走。”
“我有老小要养。以后还想在星洲过日子。”
李管事走了,家里电话又响了,这回是另外一家粮行的掌柜,这位因为是郑家的姻亲,一时间还不想走,只是说店里的伙计都要走,生怕走晚了,去余家、梁家和张家的商行没好位子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可如何是好?
郑太太刚刚挂了电话,一个佣人匆匆进来说:“太太我问了好几个医生,听说是我们府上请医生,都不肯来。”
郑太太转身往楼上走,郑安隆来问:“妈,怎么样了?”
郑太太也不知道说哪一桩的好,她先说铺子里的人辞职。
娘俩正在说的时候,四姨太下楼来:“太太,二少爷,老爷问医生。”
三个人一起上楼去,进了房间,大太太跟郑雄说:“老爷,请不到医生,家里的铺子里的人都跑了。”
郑雄此刻哪里管得上这些,他只觉得自己都快死了,哪有心情听什么铺子,什么管事跑了,说:“洋人医院。”
“对对对,还有洋人医院。”
现在去洋人医院请医生,不如直接去医院,郑雄又被抬了下来,送去了医院。
医院接诊了这么一个病人,他喊疼,立马给注射了一针镇痛剂,止痛之后,郑雄总算是缓过一条命来。
*
此刻,余家正在吃饭,余嘉鸿不遗余力说着阿公的高明:“我和应澜私底下,认为只要安顺不回去郑家族长肯定会打死郑雄,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
余老太爷十分受用孙子的吹捧,他摸着八字胡:“其实一开始郑金根来找我,他的想法就是让我算同乡长辈,支持他打死郑雄。是我跟他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教了他,作为族长不必为了这么一点利益,也没必要手上沾人命。这些以后总归会成为罪孽反噬到自己身上。”
余嘉鸿一脸敬佩地说:“所以阿公,就让郑家族长把郑雄驱逐出郑家,汉奸被赶出家门,对家族名声影响最小,而汉奸没了宗族的庇佑,而且有钱,就成了一块肥肉,谁都能咬一口。”
叶应澜听得沉浸:“阿公是真高明。”
余老太爷得意:“你们这个年纪,能想到宗族里这些关系,还能揣摩郑雄夫妻之间的心思,是极其了不起了。至少我在你们那个年纪是想不到的。应澜啊?”
“阿公。”
“嘉鸿说,你想让你爸去现场看,可不是跟我想一块儿去了。”老太爷说道。
叶应澜叹气:“我爸的那些想法,是我爷爷的一个心病。”
“你们夫妻俩的主意很不错,杀鸡给猴看,逼着他去买公债。不管他心里愿不愿意,总归是做了下去,就是有了立场。”老太爷说。
“他的想法已经定型了,恐怕很难转了。”叶应澜叹,“子不言父过,只是……”
“事有大小,涉及家国,自然国在家之上。只要你立身正,小辈如何不能劝谏长辈?如何不能阻止长辈做大奸大恶之事?”老太爷说道,“更何况,上面还有你爷爷。你们夫妻不过是从旁辅佐。”
“我知道了。”叶应澜点头,“谢谢阿公教诲。”
“都是聪明的孩子。”老太爷心情好,转头对老太太说,“行了,下午我睡一觉,你们去看电影。”
余嘉鸿吃过饭和老婆一起准备带家里女眷看电影,等他出来,见二婶婶和嘉柔也走了过来,叶应澜跟他说:“我早上给大剧院打电话想着,一样要去了,不如再叫上二婶婶和嘉柔妹妹,她们也肯定想去。”
而且还带上了老太太身边玉兰婆和太太身边的霞姨桃姐,叶应澜的小梅。
余嘉鸿昨日只想和叶应澜两人出来看电影,后来叶应澜为了哄嘉萱开心,就叫上了两个妹妹,今天早上又拉上了嫲嫲和亲妈。
这下好了,就他一个男子带着他们家老少三代女眷一起去看电影。
原本他还想跟叶应澜一起拍张照片,现在也没法子去了。
依旧是叶应澜开车,余嘉鸿坐在副驾驶,嘉莉嘉萱和嘉柔三个妹妹坐在后排,太太们坐后面一辆车,再后面还有一辆拉了几位太太贴身女佣的车子。
余家的女眷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去鸿安大剧院。
三姐妹平时基本不出门,都是请了家庭教师来家里教学,难得外出对外头都新鲜。
三个脑袋凑在一起,新奇地看着外边。
一个工地上,高高的脚手架上站着几个头戴红色头巾,身穿深色衣裤,皮肤黝黑的女子,正在传砖头。
嘉柔用惊讶的声音说:“工地上怎么会有女人?她们怎么能搬那么重的砖?”
“这是来自广东三水的红头巾。那不是因为男的外劳来得太多了吗?所以英国人对男人过来限制了,但是不限制女人和孩子。所以就有广东的女人过番来了。”叶应澜跟她解释,“现在有种说法,没有红头巾,楼都盖不起来。每个工地上都有红头巾。”
“啊?女人过番来做这种工,也太苦了吧?”嘉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