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狗屎……
雅间内,韩粥表情僵住。
这一刻,饶是以他的“君子风度”,都险些压不住心头骤然涌起的火气。
任谁,自己苦心孤诣,积累数年,编撰数月而成,且被当朝太师赞许的“十策”,被一个武夫贬损至此,都无法接受。
“赵使君,敢问韩某之策,何以这般入不得你的眼?”大虞王安石说道。
赵都安饶有兴趣,打量他的神态反应,淡淡道:
“你以为我的评价太低?无法接受,既如此,就不要跑出来求评。”
韩粥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认真道:
“韩某失态了,非是我听不得恶评,实在是……”
“第一,”赵都安根本懒得听他解释,直入正题:
“施政者,当因地制宜,任何策略,都要视当下情况而定。
天下无万世不改之策,否则,陛下也没必要筹划新政,这个浅显道理,你定是懂的。
那我且要问一句,学士以为,当今大虞朝局如何?地基可曾牢固?
皇权分散,门阀林立,内部党争不断,在野二皇子逆党频频复燃,更有八王虎视眈眈……
陛下登基这两年,虽大有改善,但时日毕竟太短,且京城之外,民间始终质疑声不断……
这般情况,如何经受的住大刀阔斧的变法?你的十策,太激进了。”
韩粥闻言,并不意外。
因为这个点,同样是修文馆中,其余学士担忧质疑的地方。
太过激进。
赵都安提出这点质疑,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当即诚恳道:
“使君担忧之处,确为弊端。然则,事急从权,使君在诏衙办事,对地方并不了解。
事实上,如今朝廷财政已是赤字悚然,京城乃大虞国都,最为富裕,一眼望去,还是气象蔚然,可在京城之外,已是摇摇欲坠,国库空虚,而朝廷每年各项所需又是笔庞大银钱……
使君,此事已是迫在眉睫,的确有更柔和的方略,但如何等得起?
你说当今陛下,登基尚短,根基未稳,这是实情。
但反过来……呵,我今日便冒死说句大不敬的话,你又如何确定,继续任凭财政糜烂下去,过几年,会更好?
等朝廷发不出俸禄粮饷,那时便已晚了!
而如今,陛下挟登基天子之锋锐势头,或还可将新政推行下去,等真病入膏肓,便是想动刀,也不行了。”
说话间,韩粥语气有些激动。
他又吸了口气,盯着赵都安,语气诚挚:
“使君,凡事皆有代价,我知十策激进,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况且,我也说过,新政推行不会过激,而是策略激进,但手段柔和……”
赵都安嗤笑了一声,摇头道:
“策略激进,手段柔和……学士未免太想当然了,只怕是在翰林院呆了太久,已不知下方疾苦了。”
韩粥激动道:“我非门阀出身,亦是穷苦过……”
“但伱现在不是了,”
赵都安打断他,捏着酒盅,指了指这环境雅致的包间:
“这等酒楼。”
他又指了指桌上酒菜:
“这等菜肴。可都不是寻常百姓享受的起的。
学士当年苦过,我也相信,你有敢为天下的志向与胆魄。
但我还是那句话,学士在翰林清贵的位子上太久了,哪怕走访地方,看到的,也不是真正的底层民间。
如此,你的设想,早已脱离凡人烟火。”
赵都安哂笑一声:
“手段柔和?呵,你能把控这個度,你寻找的一些人,或许也能把持这个度,但……能有几人?
新政的推行,势必要九道十八府无数底层官员,乃至胥吏来操刀!来执行!
你以为,他们还能把持这个度?
本官敢放下一句断言,当新政出了修文馆那一刻,就已变了!
越往下,越会层层加码,你站在京城抛出的一粒沙子,等到百姓头上,就会变成一座山!”
韩粥被怼的面红耳赤,忙辩解道:
“可引入监察,各地方衙门,皆设有监察官吏,还可派出御史巡行……”
赵都安冷笑:
“监察?怎么监察?好,哪怕退一万步,你真能找出足够多的,听话的监察官吏,派出去,保证新政传到地方衙门不变,但接下来呢?
你信不信,底下的人有一万种办法,将新政转为牟利的法子?”
他捏着筷子,指向桌上一盘炒青苗,道:
“我们就以你十策中的第一条,青……那所谓的,春秋两税法为例,你说,每逢青黄不接,由朝廷向百姓借贷,购置粮种……”
韩粥也被激起火气来,昂首道:
“是。我曾走访民间,每逢青黄不接,百姓为了活命,只能向地主富户,或商贾借贷,辛苦耕作一年,还了钱,余下的只够果腹。
若遇到灾年,更是还都还不起,只因民间高利!而由朝廷借贷,可将利息压低,避免奸贼盘剥百姓,岂不是利国利民?”
他说的理直气壮,慷慨激昂。
赵都安却冷笑一声,幽幽道:
“想的挺美,若我为地方胥吏,只需等农家子弟朝官府借贷走银钱,便与商贾勾结,以赌坊,酒肆,勾栏……种种手段,引诱他们将借来的钱财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