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要授人以柄
“邯枝一战,你预备怎么打?”陆铮平静地问道。
陆孝勇一怔,一笔带过:“邯枝擅平原之战,必须诱敌入腹地,山地作战。”
“北地何来山地?”陆铮记得崔礼礼给他看过北方的“那个图”,出了樊城,就是一片坦途草原。
“自是有的。”陆孝勇没有多解释。
陆铮笑了笑,又问:“军饷和粮草,还有马匹可都足了?”
“不足。”
他看看窗外,又道:“你要记得,军人战死沙场,是归宿,不是输。不能护着家人,才是输。”
上一次拍儿子的肩头还是他七岁时,发现他在偷偷练剑,陆铮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可他生来注定只能是一个纨绔公子哥儿,否则陆家满门都没有出路。
那一日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大手握了握,收走了剑。
可见此战之凶险。
陆孝勇竟笑了起来,笑他还是太稚嫩:“你不是圣人,又怎知道他不想失去一个大将军?”
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这样的意思,陆铮被这突来的父子温情包裹着,满腔的怒火又化作了强烈的悲情:“此仗艰难,圣人也不想失了一个大将军!我去跟圣人请旨——”
后来,他被接回了京城,父兄一出门,就将他寄养在宫中,与十皇子做伴读。那时候他也以为父兄是为他好。毕竟能与皇子同吃同住,是一种荣光。
“你以为是功夫的事吗?”陆孝勇又笑起来,这一次他转过了头看向床榻上的黑影,“领兵打仗,讲的是策略、计谋、调度。你知道哪一样?”
话音在屋里来回荡着,陆孝勇心胸一震,竟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我已经是大将军了,若再完胜,你让圣人封我什么?跟燕王一样,封一个异姓王吗?”陆孝勇提起一个微笑,想要宽慰儿子,脸上的疤痕挤得更深,“再说,未必会输。”
陆铮冷笑着一步一步向前紧逼:
“你不是我,焉知我不想醉卧沙场?”
“邯枝一日不臣服,芮国就一日需要陆家军!”说完这句话,陆铮突然醒悟了过来。圣人恐怕也想到了这句话。圣人最想看到的是两败俱伤。
沾满敌将鲜血的手颤抖着,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悲切与欣喜,他低声笑了几声,最后却又忍不住带着几许哽咽:
陆铮记得,从小到大,陆孝勇的每一次出征,他都会问这么几句。陆孝勇大部分时候都会讲得仔细一些,说明他准备很充分,或者有十足的把握。
“何时走?”
只有在乎的人进宫,才会是把柄。若让圣人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父子亲情,那些“爱之深,责之切”不过是做给线人们看的,更遭猜忌。
颤巍巍的手终于落在了陆铮的肩头。
陆孝勇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儿子,觉得他活得太不知足:“人,生来就有得有失,做事有取有舍,我将你养成今天这模样,你虽少了自由,却再用不着马革裹尸!”
一想到这个,陆二公子的眸光更冷更深了一些。
从小寄养在外祖家,学的都是世家公子哥儿的那一套。那时候他不懂,以为父兄上战场不带他是爱护他。
在九春楼初遇崔礼礼的那一夜,兄长去与云衣幽会,听见崔礼礼要为云衣赎身,急得要冲进去,恰巧他也在那里喝酒,拉住了兄长。却惊动了崔礼礼和云衣。云衣追出来,被兄长拖走。他只能留下来面对崔礼礼。
“好孩子”
“可你要明白,陆家是天家之刀。”
“我和你兄长已成了刀刃,而你就只能是连着刀刃的柄!宿命也好,造化也罢,这辈子,算父兄欠你的罢”
屋里的平和有点诡异,但父子俩都习以为常了。
如今儿子已比他高,肩膀也厚实了。
陆铮想起崔礼礼所说的“前世”,越发觉得她说的极有可能会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