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二年的最后一个月北方激烈的战事因为天寒地冻暂时告一段落,在流落西川一年多以后,唐皇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长安收复,关中被彻底拿下,肆虐了数年之久的黄巢乱军终于被赶了出去,八百里秦川终于再次成为拱卫帝国都城最好屏障。
这一切让唐皇喜出望外,竟迫不及待的下令让西川行宫诸人准备行装,在年后还都长安。虽然此举在随后被田令孜阻拦,但是再次捷报传来的时候,田令孜倒也没有过分拂逆唐皇的心思,让人在行宫安排了盛大的祝捷仪式,一方面宽慰唐皇,一方面也是要借此机会压制住朝中诸大臣开始纷纷异动的心思。
虽然在随后的中和三年开年搬回长安的心思落空,但是唐皇还是在随后向天下各道传诏,要求各道节度使、观察使诸臣勠力同心,齐心合力剿灭叛贼。同时重新颁布了奖励诏书,除了之前的那些之外,开始给各道节度使都加了一个头衔,同平章事。这原本是朝廷领职三省最高长官的一个特定头衔,只不过在唐末之时,却大量的赏赐给在外驻守节镇的藩镇大员,以示恩典。说白了就是一个虚衔,表明和中枢大臣同等品阶的一个标志,原本在僖宗年间,这个同平章事除了类似于高骈这等军功较大或者是手下势力较大的这些节度使才会加同平章事,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待遇。
而此时唐皇开了这个先例,很显然就是打算让这个表明可以和中枢三省最高官员平级的这个职衔来吸引更多的藩镇大员加入剿灭黄巢的勤王序列之中,这样一来他也能早日回到长安。
可能这位僖宗皇帝自己也知道,光靠这这些空头支票难以打动更多的人,所以在诏令的最后,详细说明了自己还都之后会对有大功者不吝赏赐,封爵赐姓。
“为何主公没有这个同平章事的职衔?”诏令是在中和三年的开年由各御史郞官分道遣出,送抵各处的。只是奇怪的是身居淮南观察使之位的薛洋并没有得到这份加封的诏令,反倒是人在寿州的杨行愍得到了,而且大江对岸的镇南节度使钟传也得到了,顺带着被他强势压在湖南不能动弹的闵勖权都得到了,甚至毕师铎都拿到了濠州刺史的任命,在这一波诏命传出的时候受益。如此一来,田令孜掌控的朝廷对于淮南道如此安排的心思也就昭然若揭。伴随着十三司汇总的消息送到袁袭手中,他和陆翊两人几乎是同时摇头叹气。
这应该是田令孜的主意,虽然薛洋根本就没在意这件事,甚至他自己到现在为止都不确切这同平章事到底是个什么荣誉职衔,但是在袁袭和陆翊等人看来,这却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就连之前一直在和尹世恒商议关于润州和楚州两地官员调动的严明都回过头来看着薛洋,示意这件事的严重性。
“主公,此事不能这么善了,否则田令孜还以为主公是好欺负的,下一步肯定要求主公给朝廷送粮送钱。唐皇想还都长安,可那长安早就成了一片废墟,不说黄巢乱军的糟蹋,就连那几次大战,哪一次都足以将城池夷为平地。所以,田令孜如此安排八成也是在为了以后筹谋,想让主公给他低头,如此才有了讹诈我淮南道的借口和理由。”袁袭和严明对视一眼之后起身道。
他这句话倒是让薛洋恍然,随即点头笑道:“看样子是我轻率了,不知军师可有良策?”
“主公可以学学高相公。”袁袭眨了眨眼笑道:“昔日朝廷让高相公率部入关中,结果高相公直接将传令御史给撵了出去。不如主公也将这传召的郎官从淮南道赶出去如何?”
“撵出去?这倒是个好主意。”陆翊在旁边尚未说话,反倒是严明开口点了点头,道:“虽然有些跋扈,不过主公如今身居淮南观察使的高位,难道不应该跋扈一点吗?臣觉得让十三司和军队在沿途设卡,拦截朝廷派往其他地域的传令郞官,让他们把主公和我淮南军的态度带回去,告诉田令孜,辱我家主公,便是辱我淮南百万军民。”
“传令御史现如今可有抵达庐州?”薛洋被对方这种近乎于赌气的做法给说的有些好笑,不过摸了摸嘴巴之后反倒是看着向杰问道。
“十三司的速度比起那些郎官要快得多,他们现如今应该是刚刚进入我淮南道境内,有些应该还在路上,毕竟还未出年节,大家都在过节,而且那些郎官都没什么俸禄,田令孜都指望他们在各地传召的时候顺便搜刮一点补贴所需,所以启程走的速度很慢。”向杰看了他一眼之后道:“如果主公要拦截的话,此事简单,也不用大军出面,我十三司出头即可,将这些人扣押起来便是。”
“也好,你们十三司就去办吧,既然这田令孜觉得生活需要点刺激,那就给他来点刺激。”薛洋说了句奇奇怪怪的话之后道:“让阿六在行宫那边闹出点动静,最好吓一吓这个田令孜。”
“不过主公,玩笑归玩笑,唐皇此举无疑会加大勤王军在今年的攻势,带来更多的官军加入剿匪行列,而且也有可能促使更多的黄巢乱军的官兵投诚,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袁袭见到薛洋居然让向杰去吩咐阿六准备去行宫那边闹出点动静,忍不住也是一笑,他明白这其中的意义,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之后道:“说不得那些原本和我们打着同样主意的藩镇诸侯,也会坐不住,提前出兵,从而将黄巢直接拖入最后的决战。”
“最后的决战?军师的意思是,王铎等人一旦得到外援,有可能趁着黄巢新退入中原,立足未稳,无法从民间取得足够的给养兵源之际,率军出关和他决一死战?”陆翊听到袁袭的话之后有些诧异道:“那个王铎之前的部署一看就是属于那种稳中求变的法子,虽然依照这个办法,他确实能够统御手中那些心思不一的各藩镇大军。但是如果贸然投入进攻,只怕未必能够如愿吧?就算他有这个心思,那些首当其冲的藩镇节度使也未必会听他的。”
陆翊这种几乎是随时随地都能够有如此快捷的反应也是让薛洋暗自点了点头,至少有他和袁袭在,自己能够少花很多功夫在这上面。所以他当即接过话茬道:“所以这田令孜和唐皇才会出这样的诏令,凡是愿意出兵的诸侯,自然都是冲着还都之后的赏赐和册封去的,这些人不缺兵马和地盘,唯独缺少朝廷和唐皇颁布的册封。那么出兵攻打黄巢的时候虽然小心思肯定控制不了,但是在大的方向上却一定能够将人心都凝聚起来,黄巢如果不能够在中原之地确定以战养战的策略,那么就必然不是官军的对手。而一旦中原待不住,那他就无处可去了,最终必然会被各路诸侯彻底围拢在中原,彻底绞杀干净。”薛洋依稀记得黄巢历史上是死在山东莱芜的虎狼谷,而且还是被徐州节度使时溥率军所杀,倒也和中原离得不远。不过历史毕竟是历史,在有了自己这位后世来客之后,唐末的历史正在伴随着自己的一次次的扑腾而越来越偏离原本的历史轨迹,只怕黄巢在今年或者说自己如今的态度将决定着黄巢最后的生死。
在历史上剿灭黄巢的时候淮南道因为大部在高骈的掌控之中,所以从头到尾都没多少人出兵,前期高骈压制,后期高骈被毕师铎杀死之后,整个淮南道陷入各自征战之中,黄巢真正被打败除了朱温的叛变,更多的还是李克用率领的沙陀骑兵的冲击,再加上后期不论是黄巢本人还是手下将领腐化堕落的速度太快,农民军起义最终却走到自己的对立面。
“让沈勇尽快在中原各地铺下暗线,将十三司分部建立起来,和吴明连成一体,从现在起,中原那边的一举一动要尽快送到扬州来,不能依靠阿六的西川分部转送了。”薛洋点了点头看着向杰道:“我军能够一路披荆斩棘从小到大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除了将士用命,诸位努力之外,最重要一点在于我们的情报布置永远比我们的对手要做的全面。所以十三司在这一点上功不可没,告诉在外行走的暗线兄弟们,谍报之战,不在于高层运筹帷幄有多精妙,而在于他们在前线,用自己的生命和智慧带回来的消息准确与否。”
薛洋的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一阵凝然,而身为十三司掌控者的向杰更是感触莫名,将这几句话记下来之后,立即给各地分部统领送去紧急命令,除了拦截朝廷的传令郎官之外,更是从其他各地抽调了大量人手集中到申州,跟随沈勇快速进入蔡州和汴州等地。可以说除了此时陈武手中为南进方略准备的人手之外,十三司几乎是将其他方向上的人手抽调了一半以上进入中原。由此可以看出向杰在对中原上的重视。而在实际上,不论是薛洋还是袁袭和陆翊,此时盯着的都是中原黄巢和王铎等人的决战。
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十三司下令拦截朝廷的传令郞官的时候,一份经过唐皇盖了玉玺,专门针对淮南道和薛洋本人的诏书也在中和三年正月十七这一日从西川行宫发出,伴随着传令御史一路东进,朝着扬州而来。
这份诏书的内容除了唐皇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甚至传令御史都和往常不一样,就连田令孜都没有想到的是,在此时,原本从来都是对他深信不疑的皇帝有一天会算计到他头上。
不过对于田令孜而言,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西川这两年,因为吃住都靠着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支持,所以他几乎没过多考虑朝廷税赋的问题,来自东南各道的岁入除了供给前线大军之外,基本上都被他用来扩充神策军了。而等到他和唐皇一样在考虑返回长安的时候,才猛然察觉,回到长安之后只怕朝廷根本就没有钱粮去运转,而且还要面对被打的千疮百孔的关中和中原等地要收拾。虽然以田令孜的为人,也没想过要救济什么百姓苍生,但是他手下这愈发庞大,数量已经达到数万人之众的神策军却需要耗费天量的钱粮去供养。更何况,朝廷搬迁回长安,总需要一些钱财来装点门面,可如今依照长安等地的现状,只怕就算是强行搜刮,也无法搜到什么民脂民膏。
所以当务之急,田令孜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想起了自己从高骈手中抢过来的那个盐铁转运使的头衔,而随之而来的却让他皱起了眉头,目光也放到了河中解县的那几个盐池上面。作为唐末时期几乎最大的产盐基地,如果能够掌控解县,那么就能掌控源源不断的钱财,那么自己的神策军就不仅能够掌控朝堂,而且还能够适时的以兵马来逐一剿灭各地新近崛起的各藩镇大军。
只不过田令孜虽然想到了这里,却紧握着双手半晌之后才放开,河中那是王重荣的老巢,河中节度使手下的兵马如今是勤王大军的中坚,也是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兵马,不到万不得已,这里只怕就连他也动不得。
“既然如此,那就从边角之地开始吧。”田令孜冷冷一笑,随即招来旁边的亲卫吩咐了几句之后就匆匆而去。
来自西川的这道匆匆而至的命令几乎和唐皇送出去的那份昭令一样,在开始的并没有出现半分涟漪,但是针对的却是同一个地方——扬州。只不过此时的扬州却并没有半点反应,甚至就连十三司在西川分部的阿六也并不清楚这两件事针对的是扬州。甚至他自己还在准备如何在西川吓一吓这个田令孜。
只不过阿六这几年虽然在西川如鱼得水,甚至就连西川行宫他也是出入如履平地,但是想了半晌也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个,统领,这个火烧行宫是不是?是不是闹得太大了?”阿六的办法刚说出来就被身边的众人一致摇头反对,都觉得这个太胆大包天了。
“你们啊,这行宫被烧有什么大不了的?”阿六反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振振有词道:“这唐皇不是这些时日都在打算搬迁回长安的事情吗?这西川行宫看起来也没什么用,所以烧了也就烧了。”
“烧了也就烧了?”这一下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好看着眼前这位统领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形容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