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廪丘驻兵的奚慎在得知渠帅到了鄄县,飞马而来,聆听渠帅的指示。
此时,张冲将河济方面的诸多军吏、分田吏皆喊了回来,布置下一阶段工作的重点。
那就是查田。
当时很多人奇怪,不已经是查了田,分了田了吗?难道要重新分?
确实是这个意思。
在张冲看来,河济地区虽然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分田行动,但在张冲看来,这是不合格的。
这两月,河济地区大概有上百座坞壁推翻了乡豪,没收了他们的土地,但并没有能荡涤他们在乡野的势力。反而因为董访在执行政策时的绥靖,已经有不少乡豪子弟混入了泰山军在地方上的队伍。
这些人利用宗族关系和对乡野黔首们的影响,或隐瞒土地,或钱物收买,或打着温情的名义欺骗,或在舆论和武力上恐吓,使得大量的土地,名义上在黔首、贫苦手上,实际上土地的收益仍然在乡豪手里。所以,这次查田就是要将这部分给打掉。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何这次乡豪轻而易举就蛊惑了众多已经分了土地的黔首们一起作乱?按理说,泰山军给他们分了土地,他们不说感激戴德,为什么还拿起犁耙锄头攻击泰山军呢?
此地区确实也起复杂因素,就是宗族林立,聚族而居,宗族势力强大。但这并不能掩盖一个问题,那就是只有恩而没有威,恩不长久。
从主簿高升自己调查的结果来看。分田前后,此地区的黔首拥军热情大幅度下降。
就高升自己走的几个聚落,就发现原先一个聚落可以支援军中一百双草鞋,但分田后,直接降到了六十双。原先除了会定军户,还会定一户养户,就是担心日后泰山军日后和汉军大战,好能将一些受伤的战士放在养户这里修养。但高升下去摸查后,分田后,原定的养户已经无一人。
高升也和此地的横撞队头问了情况。他们都表示,很多黔首农户分到土地后,就想着娶个媳妇,建个家,然后关上门过自己的太平日子。至于分田给他们的泰山军,他们不反对,但也没有那么踊跃了。
高升将这些情况都汇报给过张冲。对于黔首农户的短视,张冲早就知道,几千年了,中国的农民们都还是眼里只看的到脚下的土,看不到外面的改变。
此时是什么时候?不是他们泰山军已经打了天下的时候。他们这些分了地的黔首以为自己得了土地,没有泰山军做主,他们就能自己关起门过自己日子?没有泰山军做主,这些人和他们的土地就像闹市持金的小儿,眨眼间就会被汉室的豪强吞的渣都不剩。
只有泰山军,做主将土地分给了他们,才会真的保护他们的权益。但泰山军要想打赢这场战争,不在最大程度掌控和调动乡野的人力、物力,那怎么赢?
其实在张冲看来,他会关心每一个具体的人,但多数人没可能让他了解到他们的具体,所以很多时候,张冲考虑问题,是从抽象的群体来考虑的。
对于张冲来说,分田,固然是因为黔首悲哀的人生,但更重要的是,它在整个系统中重整社会资源的作用。颇有点,我对你好,与你无关的味道。
而且说实话,就张冲在后世的经验来说,在前期这些得了田的黔首们不一定真的能获得多大的好处,毕竟此时汉庭的势力过于强大,连泰山军都不一定能活下去,更何况他们呢?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他们的后人,子孙将会生活在一个他们从来不敢想的时代,而他们只要做的,就是和泰山军站在一起,为所有穷苦人的未来斗争。他们当中可能很多人会死去,但这就是人生,这就是这个时代,即便张冲什么都不做,也会有无数人在这场绵延百年的内乱中如狗一般死去。
所以,既然有些人并不珍惜他们现在的,并不愿意跟随泰山军为天下穷苦人而努力,那就不是他张冲的兄弟。毕竟,所有的礼物都已经被命运标注好了价格。想白嫖张冲,那真的是想多了。
正是在这个情况下,张冲决定查田。彻底解决乡豪势力在此地区的隐患。河济地区将在张冲日后的计划中承担着巨大的任务,他不会容许再出现一次这样的变乱。
所以张冲在军议上,就申明了此次查田的重点,就是清洗一切混入进泰山军的乡豪势力及其暗探,提拔一批在这次变乱中跟着泰山军走的黔首。
这下子,在场的军吏都明白了。查田不是再分田,而是查身份。不符合者的土地,将再一次被收回,而新的忠诚者将被提拔。
总之,这一次泰山军要在乡野建立一个真正属于泰山军的基层组织。
此外关于护田兵的政策上,在原基础上,张冲下令,以后每七户中,就要选一户作为护田兵。再从护田兵中,选高大勇锐的,补入河济军团序列。
在具体实施上,其余六户分田者,将优先替军户耕作,然后再为自己耕作。原先的护田兵将从这次忠诚者拣选,这些人以后将脱产,专司军事训练。而其中优秀者,在补入河济军团后,每月由公所负责发饷。总之,一定要使得,拥军分子在基层获得优势。
这一政策的后果,张冲自然是清楚的。相当于过去的乡豪被打倒,但拥军分子将成为小乡豪填补之前的空白。也就是说,乡豪依旧在。
但张冲更清楚的是,在现阶段,一切政策都将以活下去为前提。活不下去,就没有以后。对于张冲来说,此阶段,将过去各行其是的汉庭乡豪换成拥护自己的小乡豪,这就是一次胜利。
至于后面,别急,张冲自然有办法,他夹带里的政策多着呢。
后面具体如何查田,这些在场的分田吏心里都知道。宣传是一方面,规劝、举报又是一方面。总之只要将跟随泰山军走的物质利益和身份待遇讲清楚,有的是人出头做这个。
张冲这一次主要强调的是,如何不讲空话,讲一些黔首们听得懂的,关心的话。对于一些有天下视野的士人,张冲可以用儒家至高理想来描绘一个太平之世。但是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眼里只有一亩三分地的黔首们,就不能这么说。他们有自己的矛盾,有自己的诉求。找到大多数人共同憎恨的,满足大多数人想要的。总之,就是抓住绝大数人。
这一点,在场的分田吏们懂,渠帅说的文,在他们的解释中就是:
“谁家民愤大,就解决他。”
这次开军议,董访也参加了。张冲还没想好对他的安排,是以让他也加入到这次查田行动中,让他在行动中领悟分田的精神。
所以,张冲就专门讲了一个事情,那就是暴力。
说实话,这次民乱,哪些乱贼中有没有委屈,张冲相信肯定是有的。比如,就他从高升那里听到过,因为熟田不够分,原先属于自耕农的土地也被分田吏收了,而这种情况并不在少数。
按理说,这些自耕农,自己一滴汗摔八瓣打出那点粮,所有收获都靠自己的努力,地也是人家祖上传下来的。这些人情况和张冲他们家一样,都是最早汉庭组织开荒时,由汉庭分下去的开业田。
打个比方,如果现在有人要夺张冲他们家地,以张冲他爹的性格,肯定是要聚人和那些坏种干的。哦,不是肯定,而是一定。四年前,张冲刚到那会,张铁户他们家要豪夺张老爹这些自耕农的地,这些人不就是团起来和张铁户干嘛?
现在情况也是一样,那些被夺了地的自耕农,如何会甘心,会忍,他们和乡豪走到一起暴乱才是正常的。
但张冲告诉在场所有军吏:
“凡是在暴动前,已经定好的分田细则,无论是否合理,一律不准翻案,已翻案者也无效。”
张冲告诉这些分田吏:
“现在是太平道和汉庭进行殊死斗争的最关键时期。为了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暴力是必要的,说服也是必要的,但必须是暴力中说服。即便我们的暴力会造成个别不公平,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说到底,如果我们失败了,那天下将要死多少人,到时候不是少数人的不公平,而是天下皆不公,而再没有任何人会出来为此不公而发声,因为他们都死了。”
“我们做的是一件暴力的事,是用暴力去推翻乡豪,是用暴力去获得公平。我们不要有妇人之仁,不要以为温情脉脉就能改天换地,我们要做好牺牲的准备,牺牲别人,甚至牺牲自己。”
“今天我张冲就告诉大家,一家哭,与全天下哭,我会永远选前者。即便那一家,是我张家!”
“何谓我黄天之志?”
“起刀兵,换太平,直叫天下复清明。”
“何谓我黄天之业?”
“耕有田,居有屋,只把安康遗万民。“
“诸君!为此事业,你我何牺一死?”
群体军吏起身,对上首的渠帅,躬身大拜:
“愿随渠帅再造太平!”
至此,由张冲坐镇,一场对鄄县、廪丘广大地区的新一轮查田就这样浩浩荡荡展开了。
这就是张冲的暴力!系统的暴力!也是布尔乔亚永远理解不了的暴力!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