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安平国相令狐禹之前一直没有存在感,但这个时候却尽到了他守臣的职责。
在河间兵、渤海兵遍寻杨璇不得后,两支兵就崩溃了。
尤其是渤海兵最为可惜,这是一支以大戟士为核心的精锐士伍,其本该在战场上挣得军功,但现在却像败犬一样仓皇东奔。
说来渤海郡的大戟士在整个天下都是一等一的强兵。而渤海之所以能出强兵,就是因为此地的地理形势极差。
燕赵之地早在春秋时期就人烟繁炽,但渤海郡之地呢?
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春秋而下,地无常主;秦汉以来,称无定名。
这片地区因为是属于退海的盐碱地,春秋以降都是人烟稀少,民无编户,是一片被先民抛弃的蛮荒之地。
这片土地自然是种不得粮食的,但却可以干一件军国大事,那就是煮海盐。
前汉武帝开始实行盐铁官营,当时渤海的章武就是一处海盐产地。从这里煮好的海盐利用滹沱水源源不断送到冀州各地。
但本朝中期以后,盐铁官营的政策发生了巨大改变。官府不再垄断对盐的官营,开始向民间所有人开放。只要你想,你就可以自产自销,官府只从中收取盐税。
但民间私营的盐法并没有给渤海百姓带来富庶,反而更加贫穷。很快,为了独占盐业的丰厚利润,渤海的豪门右姓皆开始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逐渐在生产、销售和运输的各个环节进行控制。
而普通的百姓只能沦为这些豪强大户的灶户,生生世世被驱使在海边煮卤制盐。
而这种艰苦的环境却催发了渤海的尚武之风。
无论是自保还是在盐业竞争中摧毁对手,此间百姓开始不习稼轩,而是舞刀弄戟,反成就了大戟士的威名。
说来渤海大戟士天下无双,但又有谁知道这无双的背后是无数灶户的血泪呢?
不过军队越是溃退,就越阻挡不了泰山军的抄击。
更不用说这些人都是两条路,哪可能跑得过突骑的战马。所以不一会,渤海、河间两兵就大部被俘虏了。
反倒是令狐禹沉着冷静,带着两千安平兵维持着基本的秩序向着东面撤退。
在这个时代,只要听到一个人姓令狐,那九成九都是出自并州临猗。这是一支传承自周文王的族裔,在历朝历代都是贵族世家的一员。
此刻,在中人亭大战的结尾,令狐禹的表现就无愧于一名汉家贵族。
他让一群力士托着到半空,好让全军人都看到他的身影。
他用雄厚的声音鼓励着每一名安平子弟,承诺带他们回家。
最后,令狐禹的承诺终究还是落空了。
他到底还是被杨茂带着四镇兵给追上了。
面对泰山军大兵力优势,令狐禹知道此战的结果不会有什么悬念。为了保住麾下子弟的性命,令狐禹白衣出阵投降。
只是他的请降是为子弟请降而不是为自己。
在得到杨茂的准许后,令狐禹一袭白衣,尘埃不惹,跪坐在两军之间。
尔后,在安平子弟兵的哭泣中,其人手举一柄短刃,面朝西方自戕了。
鲜血沾上白衣,成就了他的荣誉和尊严。
令狐禹是并州人,其家族都在并州,他不能使家族蒙羞。
而令狐禹的死,就是中人亭之战最后的死亡了。
自他自戕后,两千安平兵也放下了武器,向杨茂部选择了投降。
中人亭之战,再无波澜。
……
吹角连营,篝火星熊,分麾下炙。
此刻,中人亭上空已经夜深,但在下方的旷野上却篝火通明,这里已经成了肉食的海洋,欢歌的海洋。
从大战中生还的泰山军吏士们正相互之间炫耀着他们的战利品。
泰山军的缴获政策在建制之后有了一定的改变。原先的一切缴获归公的政策大体上不变,但对于将士们从敌军携带的缴获则不归公,可归自己所有。
于是汉军的那些军衣、披风、幘巾、蜀绣就成了泰山军吏士们的战利品了。他们披着那些大人物的衣冠,用地上的淤泥抹着脸,扮演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这些滑稽的动作,往往会赢得袍泽们哄堂大笑。
但也有一些吏士们则知道闷声发财。这些人往往都是缴获好东西的,如金、玉、扇、玛瑙、宝石。金子这东西人人都识货,但后面这些东西却只有泰山军那些出自好家庭的才认得。
一些军士即便是从汉军军吏身上缴获了玉器、玛瑙、宝石也认不得,只当成了石头。
也不怪这些苦哈哈的泰山军吏士们不认识,玉器是流传于上流贵族的东西,而玛瑙和宝石更是从南番进献洛阳的贡物,然后再被皇帝赐予给这些家族的长辈的。
所以在当时军士们之间的相互交易中,十枚宝石才换得一小块马蹄金。
但泰山军中到底有识货的,他们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所以用了极低的代价就从袍泽手中换得了这些战利品。
可以说,他们这些人才是此夜的大赢家。
他们才不和那些袍泽们在篝火前傻乐呢!
袍泽们贫富之间的差距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而在篝火之内,则是泰山军的高级军吏们。他们围着张冲,纵酒高歌。
在今日卯时,他们励师出战,当时众人在这里吃了一顿肘子宴,那时候在场的有六十七人。
而现在,还是在这里,只是过去了六个时辰,现在还能在这里的是五十三人。其中八人已经被军旗裹着放在了中间,另外六人则因为伤势实在过重,正在边上的军帐中治疗。
这就是这六个时辰的变化,也是此大胜的代价。
泰山军的军将们早就看淡了生死,所以虽然袍泽的尸身就摆在中间,但依旧不影响他们豪迈歌唱。
泰山人中那慷慨而歌,视死如归的性格底色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队白袖章的人担着一副担架入场了。
看到担架上的人,在场人都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