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想。
这种地方其实一点儿也不浪漫,完全不符合两人间的初吻。
不应该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吗?晴朗的阳光,广阔的沙滩,一望无际的碧蓝海洋,有情人款款对视,慢慢靠近,温柔一吻——至少不是现在混乱的黑暗区,她此刻站立之后的墙角爬满阴暗的藤蔓,不见天日的地方长满浓密的青苔。她能嗅到那些苔藓特有的阴暗潮湿味道,和土腥味在一起,虽不是席地幕天,但这种地方甚至还不如野外,至少不会存在被发现的风险;两人身高差异大,除非他抱着她,但这样难度未免有些过高了。
三楼上的家长在打孩子,没关窗,鞋底扇孩子声音清脆作响。
“我让你打!游!戏!”
“还!充!钱!”
“6!4!8!”
“氪!金!”
后面一字一顿,一停隔一声啪,恨铁不成钢的家长,火冒三丈地打着孩子。
洛林俯身,安慰她:“没人能看到你。”
黑色宽大的风衣将艾薇整个人都裹住,现在的确没有什么人能看到她,洛林的衬衫纽扣冷冷的,她没仔细看,感觉是某种合金材质。
艾薇的汗水让训练服和她后背紧密贴合,楼上的人家只要走到那摇摇晃晃的阳台上,就能看到下面的她们。
她想,洛林平时一定很少安慰人,他现在说的话生硬极了,完全没有平时骂人时那么流畅。
“只是接吻而已,放松,”洛林说,“哦,我不是要你手放松,你的手可以继续紧张。”
艾薇结巴:“那个,老师,我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过分。”
“别叫老师,”洛林提高声音,又压低,再度保持冷静,“你不需要时刻提醒我。”
艾薇说:“好的老——”
咽下去那个字,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手腕因紧张而缓缓升起的高温打断思绪,荒谬和不真实感在黑暗区混乱的夜中明显,手掌上的生命线像潮热的濛濛雨季,艾薇分不清那雾气是她的汗水还是什么。
“艾薇同学,”洛林说,“你学得很好。”
说到后面,他声音压低,多了一些呼吸声;巷道外时有狗叫声,一汪接连着一汪,声音的飘渺让危险显得格外遥远。
艾薇说:“这是你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夸我做得好。”
洛林叹口气:“你总有办法告诉我在做错事。”
他不打算继续和她沟通,托住她后脑勺,再度堵住她的唇。
艾薇没办法再去思考他会弄散自己小马尾了。
真的是疯了,她模糊地想,和最上流的老师在黑暗区肮脏的角落做最下,流的事情,两人衣冠楚楚,黑风衣罩住她,金属搭扣更凉了,冷得要有了痛感,像生冷生冷、刚刚从冰箱中取出的方格冰块偏偏呼吸和手掌心是火热的,洛林微微垂着眼,黑色眼睛专注望着她,片刻后,忽抬手,蒙住她的双眼。
骤然的安静,如取物时不慎打翻桌上牛奶杯。
艾薇感觉连续上两节体能训练课。
洛林没有说话,呼吸慢慢平稳。
艾薇察觉到他的心情算不上多么好。
或许这样肮脏的小巷子,也不是他起初预计的初吻场合。
她想,洛林老师看起来是很正派、保守的那种,他或许会像那些老旧爱情电影,会绅士地邀请女伴去吃烛光晚餐,然后顺理成章地亲吻。或许他也在尴尬,尴尬在她面前失态。
“其实我是左撇子,左手也很灵活,”她主动说,“不过一开始学射击时,射击课老师教我用的是右手,后来习惯性用右手啦,等会儿追击那个仿生人,我可能还得用它。换左手吧,就是大拇指侧面有个茧子——”
“闭嘴,”洛林说,“我又不是畜生。”
艾薇脸上流露出那种“喔喔喔原来你不是”的表情,这种宽容令洛林心情更不佳。
“回旅馆,”洛林简短地说,这种计划外的失控让他有些失衡,“我会帮助你。”
“好呀,咦咦咦???”艾薇流露出那种茫然的表情,“帮助我?”
“你大学课程修习的是生物类,”洛林说,“应该知道,不同性别的构造不同。这里的确有些,”
他停顿片刻,选了一个合适的词语。
“不净。”
艾薇说:“你把这里描述的像是会闹鬼的角落。”
“暂时忍一忍,”洛林安抚地说,“我们很快就能回去。”
艾薇:“?”
忍什么?
她需要忍什么?
她不知道,但现在的情况的确不适合再去追击敌人。洛林在这件事上的气定神闲缓解了艾薇的焦灼,她相信对方的掌控力。
只是她没想到,从踏入黑暗区的那一刻起,洛林就已经预测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全部。
双手所带来的感觉并不能欺骗过心理,黑暗区的房子不需要通过验收合格的报告,这里的墙甚至只有正常墙壁厚度的一半,左边居住的客人在开银帕,右边的客人在通宵达旦地打着牌,楼上在打群架,黑暗区的生活总是你死我来,高跟鞋咚咚咚踩得地板吱呀呀响,艾薇看到洛林锁骨下的伤疤,有子弹的贯穿伤,手术刀切割皮肤后留下的刀疤,还有几处明显腐蚀后的痕迹,她抬手,精准无误地摸到他锁骨上那一块熟悉的印记。
她皱眉,紧张让她无法放松:“这是酸雨留下的痕迹?”
酸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