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更深人静的雪后夜,天幕黑得像一滩浓稠的墨汁。廊下几盏青灯映出光束,可见细细密密的雪霰纷飞,冷得侵肌入骨。谢衡之的步子迈得又快又稳,脸色却很沉,让怀里的亦泠不敢动弹。东厢房到寝居的路程其实不长,平日里几步路便跨了过来。只有今晚,这段路似乎格外漫长。还好刚才外头没什么人,只三两守夜的奴仆,见谢衡之抱着亦泠回来,纷纷垂首敛目,不敢多看。待进了屋,谢衡之将裹在被褥里的亦泠轻缓放到了床上。他弯下腰时,呼吸与体温都在顷刻间围裹缠绕在亦泠颈间,让她本就僵硬的身子绷得更紧。直到身体平平稳稳地落到了床上,亦泠立刻就想朝里挪。可谢衡之没有起身。他依然俯身着,一手撑着床榻外缘,另一手撑在亦泠耳边,将她死死圈在自己身下,动弹不得。亦泠虽蜷缩在被褥里,也不得不抬眼直面谢衡之。他的脸庞近在咫尺,在这安静的屋子里,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没有话要和我说?”喝了酒的谢衡之明明面带酡色,声音却比平日里更沉,好似整个人都沉甸甸地压在亦泠身上。她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即便浑身都轻轻战栗着,却依然闭口不言。“商亦泠,我与你并非普通夫妻,乃是圣上亲口赐婚。”谢衡之两眼紧盯着她,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若非覆地翻天,你生是我的妻,死也将与我合葬,绝无二种可能。”许是因为一整天都沉陷在谢衡之似乎喜欢她这件事的震撼中,亦泠一时间没理解到谢衡之的弦外之音,只听见了字面意思。羽睫轻颤,她艰难地挤出一句应答。“所以呢?”“所以?”谢衡之笑得毫无温度,“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必须瞒着我?”“……”原来他是在说这个。亦泠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哎不对——他都明摆着看出她藏着秘密了,自己到底在侥幸什么?这二者与她而言都是灭顶之灾好吗!恐惧卷土重来,亦泠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再感知到谢衡之与她近乎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她心虚地别开脸,并伸手推了谢衡之一把。“你先别这么看着我。”结果谢衡之纹丝不动,亦泠只好贯彻抵死不认的原则。“我能有什么秘密瞒得过大人?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在上京又举目无亲的女——”谢衡之突然伸手捏住了亦泠的下颌,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不说?”他手上用了几分力,掰过了亦泠的脸,逼她直视自己,“别等我亲自查出来。”有那么多无法掩藏的天然破绽,亦泠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完美扮演商氏且不让谢衡之起疑。她能死鸭子嘴硬的底气无非就是此事的真相唯有天知地知,若她不说,谢衡之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查到这种神鬼不测的事情。谁能证明她不是商氏呢?除了她自己,绝无一人。“你要查便去查好了,我听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要我承认什么好?”半明半暗的床帏里,他的面容轮廓模糊不清,只有目光依然明锐。“好一个听不懂。”他凉凉声音落下,亦泠看见他嘴角噙起了一抹弧度。面对逼问犹可虚张声势,可他每每盯着自己一笑,似乎就能轻而易举摧毁亦泠肆无忌惮的底气。她抿紧了唇,即便下颌还被他捏着,也强行闭上眼睛别开脸,双手在被褥里攥得死死的。能感觉到谢衡之的视线还落在她的脸上,亦泠一动不动,敛声屏息地注意着谢衡之的动静。许久,他依然没有起身,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却轻轻叹了口气。亦泠感觉到来自他的那股钳制的气势似乎就随着他这声叹息消融了。她不由得用余光觑了眼谢衡之。这一回眸,冷不丁就对上他的目光。心头七上八下之际,却听他轻声问:“还难受吗?”“啊?”亦泠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一直在轻颤。这个男人真的好像有病,明明上一刻还剑拔弩张,一转眼又好像消了气。“没、我没事。”谢衡之没再说话,迳直转身朝浴房走去,抬手抽开了腰间的革带。在极致静谧的冬夜里,他宽衣的窸窣声响仿佛穿过了浴房的围屏,在亦泠耳边细细摩擦。她挺过了谢衡之的质问,另一种危险又接踵而至。随着沥沥水声响起,亦泠的脸庞深陷在软枕里,面朝着床内墙垣,浑身的发热并没有因谢衡之的归来而缓解,反而有加剧的迹象。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在谢衡之踏出浴房的那一刻几近停滞。直到他如往常一样躺下——沐浴后的清冽气息在夜色里浮动,轻盈地萦绕在亦泠鼻尖。等了许久,不见他有任何动静,一派风平浪静。亦泠侧了侧身,窥觑着谢衡之。“你就睡了?”被逼问的时候视死如归,稍微凶点儿又浑身打哆嗦。他还能有什么法子?谢衡之动都不动一下,呼吸依然平静。顿了片刻,才道:“你还想做什么?”亦泠在夜色里眨眨眼。“我?我没想做什么啊。”“那就睡吧。”谢衡之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我很困。”亦泠:“……噢。”夜深人静,唯闻夜漏更更声。亦泠数着谢衡之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确认他熟睡后,才敢闭上眼睛。-但这一夜亦泠还是夜不成寐辗转难眠,倒是谢衡之黑甜一觉到了卯时。起床后他便循序盥漱,一切如常。床榻上的亦泠悄悄睁眼,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整个提心吊胆。直到他更衣入宫。原本以为他动了心思,在床榻之上少不得有些亲密行为。难不成是自己会错意了?另一边。谢衡之刚踏出寝居,利春就跟了上来,低声道:“大人,已经全部排查过了。”谢衡之脚步放慢,示意他说结果。“自夫人嫁来上京,到那次落水,府里的戒备绝无疏漏,也从未有过可疑的人进出。”“夫人本就很少出门,每次也都有护卫跟着,从未离开过视线,也几乎不与旁人接触。”“落水昏睡的那一个月,更是时时刻刻被人守着,从未挪动过。”这个结果其实在谢衡之的意料之中。他本就不相信有人能在他掌权的上京大变活人且做到水过鸭背,无迹可寻。而且她的脸还是那张脸,如假包换的商亦泠,世上绝无第二个。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谢衡之心里那一丝疑虑打消,再停下脚步回望那间亮着灯的屋子时,神色松了许多。其他的,便随她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