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声音忽近忽远,十分缥缈。仿佛置身梦中,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直到一声“夫人”突然钻进了她的耳朵。亦泠回过头,见一个婢女端着热水,正要进去。她挡住了婢女的路。亦泠立刻退开一步。紧扣着门槛的手指松开了,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指尖的痛感。大夫的进出越发频繁,亦泠也一步步地后退着,直至她站到了窗边。只开着一缝,落入眼中的是谢老夫人的背影。亦泠的视线缓缓越过她,往床上看去。她依然什么都没有看见,黑压压的人头围簇在床边,将床上的人挡得严严实实。可是她距离那张床只有不足一丈远的距离了。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亦泠昂着头,踮起脚,试图再靠近一些。这时。一道声音在月洞门前就响了起来。“岑大夫来了!岑大夫来了!”紧接着一个白胡子男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所经之处,人人都在避让。里头的大夫们常年伺候的是养尊处优的贵人,几乎没有治疗刀伤的经验。况且他们都知眼下必须拔刀,只是无人敢贸动。倘若力道有一分不均,位置有丝毫的偏差,造成大出血,便是神仙也救不回谢衡之。所以他们必须等到军医岑大夫出面。眼下人已经来了,围簇在床边的大夫们纷纷散开,给岑大夫留出位置。这一刻,亦泠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谢衡之。目光触及的那一瞬,一直僵站着的亦泠忽然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谢衡之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张脸苍白如纸,了无生气。唯独插着匕首的胸口还在轻微起伏着,却也一次比一次微弱,仿佛风一吹,他仅剩的气息就会被吹走。此时天光早已大亮,屋子里也点满了烛火。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不是梦,这不是她的幻觉。破庙的一幕幕又骤然在她脑海中回溯,她看着谢衡之胸口那把刀,眼前浮现的却是她亲手捅下去时的场景。就连辛少彦催促她报仇的声音,似乎都还在她耳边回荡。这是谢衡之应得的。他冷血无情,他草菅人命,他一箭将她射死在庆阳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以命偿命,天经地义。她和他的恩怨注定要了结,绝不会不了了之……忽然,隔着窗户,岑大夫的声音传了出来。“谢老夫人,大人的脉搏快摸不到了,此刻必须拔刀,尚有一成活命的希望!否则大人必死无疑!”声音落下的那一刻,亦泠脑子里所有的思绪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一片空白。还没回过神,屋子里又传来了谢老夫人的声音,仅一个字——“拔!”脑子里又一次响起了尖锐的嗡鸣声,震彻耳际。在天旋地转之际,亦泠清晰地看见了岑大夫拔刀的瞬间,血液喷溅而出。亦泠不知是脚下的地面在晃动,还是她的双腿在颤抖。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屋子里响起了焦急的喊叫。这些声音忽近忽远,萦绕在亦泠耳边。即便是隔着窗,她也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谢衡之要死了。亦泠似乎感觉自己在无止境地下坠着。谢衡之要死了,她大仇得报了。“砰”一声。身子砸到地上的痛感延缓了许久才传来。亦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知自己此时颤抖的下颌是不是在笑。有人上前扶住了她,似乎是锦葵。“夫人!夫人!”“大人一定会没事的,您要撑住啊!”我有什么需要撑住的?我亲手杀了他,我大仇得报了……锦葵还在焦急地说着话,亦泠却一个字都听不清了。她只想推开她。可是当她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抖如筛糠。一整片衣襟湿得像刚泡了水,全是她滚滚而下的眼泪。第82章仁乐二十五年,春。皇后文氏携太子周烨盛起兵谋反,以勤王之名,行篡位之实,妄图祸乱朝纲,颠覆社稷。幸得薛盛安带兵平乱,清剿叛军,护天子之安,保江山之全。皇后文氏于当夜秘密收押于碧霄殿,等候发落。圣上怒火攻心,卧床不起。同日黎明,反贼辛氏余孽现身上京。谢衡之于捉拿余孽辛少彦途中身受重伤,性命垂危。辛少彦当场暴毙。大梁王朝经历了最为动荡的一夜,日头依然照常升起。只是坤宁宫莫名起了一场大火,足足烧了几个时辰,滚滚浓烟弥漫在皇宫的上空。离皇宫近的百姓们打开门窗,便隐隐可见从宫里飘出来的黑灰。又听闻文武百官皆在今晨齐齐入宫,一路神色凝重缄默不言。如此看来,是出大事了。于是本就笼罩在黑雾般浓烟下的上京陷入了莫可名状的畏怖中。胆子小的百姓根本不敢踏出家门,而谨慎一些的商户,也纷纷闭了市。待上京空中的黑灰逐渐散尽了,百姓们依然不知宫里的大火因何而起。直至天光大亮之后,恢宏华丽的东宫挂出了白幡。礼忏鼓磬,恸哭声回荡不绝。-三天后,谢府。皇宫里的黑灰消散了,谢府顶上的阴霾却越发浓密。林枫院里更是一片死寂。锦葵匆匆小跑的脚步声尤为明显,但无人在意。她一路跑到东厢房外,正要推门而入,就见曹嬷嬷从里面走了出来。曹嬷嬷拧着眉头,压低声音呵斥道:“跑什么跑!都什么时候还这么不知轻重,惊扰到了夫人要你好看!”说完了,才注意到锦葵的眼睛里全是惊惧。曹嬷嬷立即敛了神色,问道:“出什么事了?”锦葵用力喘着气,嘴巴张了又张,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说出了四个字。“娘娘薨了……”“什么?”曹嬷嬷没听明白,“什么娘娘薨了?”“太子妃娘娘薨了!”在这春光明媚的清晨,曹嬷嬷耳边如响起一阵惊雷,久久不能回神。“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方才出府去,外头都在议论……”锦葵双唇都在抖,“就是三日前,大人受伤那一天,坤宁宫大火,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没逃出来!”许久,曹嬷嬷脸色发白,僵硬地转过身,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影,脚步沉沉地走了进去。